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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 明《使琉球录》之陈侃、萧崇业、夏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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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獵戶人 发表于 2017-11-21 19:58: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明《使琉球录》之「陈侃、萧崇业、夏子阳」三录
文:吴幅员。二次编辑:猎户人




书籍简介:
台湾文丛,第二八七种,「使琉球录 三种」


  本书(二册二九○面一七四、○○○字)为一集刊,共收明代「使琉球录」三种,故名。
考明代历遣使臣册封琉球中山王,除 洪熙元年,遣内监「柴山」外,其后均以「给事中」为正使、「行人」为副使。自明正统八年至明崇祯六年,凡十二使:
明正统八年,「俞忭、刘逊」、十二年,「陈傅、万祥」。
明景泰三年,「陈谟、董守宏」、七年,「李秉彝、刘俭」。
明天顺七年,「潘荣、蔡哲」。
明成化八年,「官荣、韩文」、十五年,「董旻、张祥」。
明嘉靖十三年,「陈侃、高澄」、四十年,「郭汝霖、李际春」。
明万历七年,「萧崇业、谢杰」、三十四年,「夏子阳、王士祯」。
明崇祯六年,「杜三策、杨抡」。
在历遣封使中,嘉靖十三年,「陈侃」首上「使琉球录」,其后「郭汝霖、萧崇业、夏子阳」诸使均踵事之。本书收有「陈侃、萧崇业、夏子阳」三录,「郭汝霖」录则付缺如(按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有此录,惜未得收入)。

陈侃 录「自序」有云:『凡道途山川风俗人物之实、起居日用饮食之细,皆得耳目之所亲究;乃知旧存纪载,殆郢书、燕说之类。志其略、辨其异,此录之所以不容已也』。「使录」分「使事纪略」、「群书质异」两部,所谓「志其略、辨其异」耳;另益以《敕谕、题奏》以及其它文献,俾供考镜。
「萧崇业、夏子阳」二录并各刊有「琉球过海图」,详志针路、道里(更数)。
所有三种「使录」体例相仿,大致后录本诸前录而增益。




弁言:  
本书为一集刊,共收明代「使琉球录」三种,故名。这三种「使录」的作者、版本是:
(一)「陈侃、高澄」撰「使琉球录」不分卷,嘉靖间原刊本,北平图书馆影印。
(二)「萧崇业、谢杰」撰「使球录」二卷(附「皇华唱和诗」一卷),万历间原刊本。
(三)「夏子阳、王士祯」撰「使琉球录」二卷,钞本(现藏台湾当局图书馆)。
按明代历遣使臣册封琉球中山王,自洪熙元年,内监「柴山」往封「尚巴志」以后。
明正统八年,正使给事中「俞忭」、副使行人「刘逊」往封「尚忠」。十三年,正使给事中「陈传」、副使行人「万祥」往封「尚思达」。
明景泰三年,正使给事中「陈谟」、副使行人「董守宏」往封「尚金福」。七年,正使给事中「李秉彝」、副使行人「刘俭」往封「尚泰久」。
明天顺七年,正使给事中「潘荣」、副使行人「蔡哲」往封「尚德」。
明成化八年,正使给事中「官荣」、副使行人「韩文」往封「尚圆」。十五年,正使给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副「张祥」往封「尚真」。
明嘉靖十三年,正使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高澄」往封「尚清」。四十年,正使给事中「郭汝霖」、副使行人「李际春」往封「尚元」。
明万历七年,正使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谢杰」往封「尚永」。三十四年,正使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王士祯」往封「尚宁」。
明崇祯六年,正使给事中「杜三策」、副使行人「杨抡」往封「尚丰」。

在历遣封使中,明嘉靖十三年,「陈侃、高澄」首上「使琉球录」。其后「郭汝霖、萧崇业、夏子阳」等诸使均踵事之(「杜三策」虽未自撰「使录」,其从客「胡靖」撰有「记录」——见「周煌」《琉球国志略》)。惜「郭汝霖录」未见传本,今仅得本书所收三种;所幸「萧崇业、夏子阳」二录对于前录均有转载,「郭汝霖录」仍可约略砚之。

  琉球在地理上,与台湾隔水为邻;明代以前各种载籍上所见琉球,究指今日之琉球?抑为今日之台湾?争论不已。「台湾文丛」尝辑印「流求与鸡笼山」一种(列于第一九六种),汇集多种有关琉球与台湾的记载,备供参研。今集上述「使录」三种,由于封使亲临其境,闻见所及,有裨考镜。夷考琉球入贡、请封始于明初,贡道由闽以达京师;历遣封使航海,亦由闽启行。不论封贡,俱以台湾北部海面鸡笼屿、彭佳屿(「使录」称平嘉山或彭佳山)、钓鱼屿等为往返所经指针;当时对于海上情形,不能谓非熟悉。但远隔数千里的琉球已早与交通,而近在咫尺的台湾反至后来始得其真象?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本书所有三种「使录」体例相仿,大致后录本诸前录而增益。今集刊一书,凡重见篇什量予删割,而以存目加注表示之。至「夏子阳录」所附前使「陈侃、郭汝霖、萧崇业」以及琉球国王等题《奏》既分见「陈侃、萧崇业」两录,今并案题亦略去。此外,「萧崇业录」原刊本(台湾当局图书馆藏)间有脱页,一时又无他本可资校补;除分加夹注说明外,用提一笔,以志「不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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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台灣獵戶人 发表于 2017-11-21 23:57: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使琉球录》
文:陈侃(明朝)



《自序》  
皇明德化诞敷,际天所覆,声教咸暨。琉球越在海表,世奉正朔唯谨。每易代,航章乞封,则遣近臣将事。嘉靖壬辰,世子尚清以嗣国请;皇上仁覆无外,聿修旧章。时侃待罪左省,俾充正使往,而以行人高君副之。
  衔命南下,历询往迹;则自成化己亥清父真袭封时,距今五十余禩,献亡文逸,伥伥莫知所之。考「一统志」、「星槎胜览」等书登载互异,罔可据依。乃甲午仲夏,解缆闽江,赖天子威灵、海若效顺,再旬达其国,宣诏敕、锡章服如仪。尚清率国人稽首,踊跃欢呼,称职贡匪懈。已事遄返,十月朔还闽,可以卜日斋沐而见上矣。惟前辈使外国,率有纪录或赋咏,非以炫词华也。穷荒绝裔,亦造物者之所陶镕;而风声旷邈,品藻弗及。若道途之险易、山川之怪奇、风俗之媺恶、人物之丑好,以至昆虫草木之变、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之不齐,非特探奇好事者所欲知;而使事之周爰咨诹,自不可少也。因与高君日纪闻见,凡道途山川风俗人物之实、起居日用饮食之细,皆得诸耳目之所亲究;乃知旧存纪载,殆郢书燕说之类。志其略、辨其异,此录之所以不容已也。
  君子之饱,道腴者或寓目焉;其大烹之筵,荐以海错,庶几一下筋乎!不然,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覆瓿之具尔。若继今使者取以为擿埴索涂之助,容可乎!
  嘉靖甲午阳月望日,四明陈侃书于闽之长春堂。




《诏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恭膺天命,为天下君。凡推行乎庶政,必斟酌夫古礼;其于锡爵之典,未尝以海内外而有间焉。尔琉球国远在海滨,久被声教;故国王尚真夙绍显封,已逾四纪。兹闻薨逝,属国请封。世子清德惟克类,众心所归,宜承国统。朕笃念怀柔之义,用嘉敬顺之诚。特遣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赍诏往封尔为琉球国中山王,仍赐以皮弁冠服等物。王宜慎乃初服,益笃忠勤,有光前烈。凡国中耆俊、臣僚,其同寅翼赞、协力匡扶,尚殚事上之心,恪尽臣藩之节;保守海邦,永底宁谧:用弘我同仁之化,共享太平之休。故兹诏示,俾咸知悉。
  嘉靖十一年(钤「皇帝之宝」印)八月。


  皇帝敕谕琉球国故中山王尚真世子尚清:惟尔世守海邦,继膺王爵;敬顺天道,臣事皇明。尔父尚真自袭封以来,恭勤匪懈;比者薨逝,良用悼伤!尔以冢嗣,国人归心,理宜承袭。兹特遣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赍诏封尔为琉球国中山王,并赐尔及妃冠服、彩币等物。尔宜祗承君命,克绍先业;修职承化,保境安土:以称朕柔远之意。钦哉!故谕。


  颁赐国王,纱帽一顶(展角全)、金厢犀束带一条、常服罗一条、大红织金胸背麒麟圆领一件、青褡衤-蒦(hu)一件、绿贴里一件、皮弁冠服一副、七旒皁皱纱皮弁冠一顶(旒珠金事件全)、玉圭一枝(袋全)、五章绢地纱皮弁服一套、大红素皮弁服一件、素白中单一件、绣色素前后裳一件、纁色素蔽膝一件(玉钩全)、纁色妆花锦绶一件(金钩玉玎珰全)、红白素大带一条、大红素纻丝舄一双(袜全)、丹矾红平罗销金夹包袱四条、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一疋;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十疋。
嘉靖十一年(钤「广运之宝」印)八月十七日。





《谕祭文》
  维嘉靖十一年(岁次壬辰)□月□□朔□□日,皇帝遣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谕祭琉球国中山王尚真曰:惟王嗣守海邦四十余载,敬天事上,诚恪不渝;宜永寿年,为朕藩屏。胡为遘疾,遽尔告终!讣音来闻,良用悼惜!遣官谕祭,特示殊恩。灵其有知,尚克歆服!

  祭品:牛一只、猪一口、羊一羫、馒头五分、粉汤五分、蜂糖糕一盘、象眼糕一盘、高顶茶食一盘、响糖五个、酥饼酥■〈飠定〉各四个、缠碗五个、降真香一炷、烛一对(重一斤)、焚祝纸一百张、酒二瓶。





《使事纪略》
  嘉靖丙戌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世子尚清表请袭封;下礼部议。礼部恐其以奚齐夺甲生也、又恐其以牛易马也,令琉球长史司复核其实,戒毋诳。越辛卯,长史蔡瀚等核诸舆民达于勋戚,同然一辞;佥曰:『尚清乃先王真之冢嗣,立为世子有年。昔先王辱徼福于天朝,愿终惠于义嗣者』——具文申部,宗伯韪之。越壬辰春,礼部肇上其议,请差二使往封,给事中为正、行人为副;侃与澄适承乏焉。命下之日,时夏五望也。有为予等深忧者曰:『海外之行,险可知也。天朝之使远冒乎险,而小国之王坐享其封;恐非以华驭夷之道。盍辞之,以需其领』!予等曰:『君父之命,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况我生各有命在天,岂必海外能死人哉!领封之说,出于他人之口,则为公议;出于予等之口,则为私情。何以辞为』!勿听。六月,各赐一品服一袭,侃以麒麟、澄以白泽,俱大红织金罗为表、绢为里;绿罗褡■〈衤蒦〉、青罗褶子,里亦用绢。使外国必加服者,欲其称国王位宾主也。带以玉,则旧制。又各赐家人口粮四名,悯兹遐役,优以缉御;恩至渥也。八月,侃等始治装戒行。行之若是徐徐者,因封琉球旧案,礼部失于回录;请查颁赐仪物于内府各监局,弥月而后克明;复分造于所司,亦难卒制。故弗克行,其敢久稽君命!
  越癸已五月,侃至三山;澄亦以六月至。闽之三司诸君承礼部咨文,已将过海事宜会裁已定。造船之制,访于耆民得之,大小、广狭惟其制;价计二千五百两有奇。予等初欲各具一艘,见其费之广也,而遂不敢无益于国,而侈其费财之蠹也。惟旧制以铁梨木为舵杆,取其坚固厚重;今以轻价索之而艰于得,易以他木。予等必欲倍价以购,后果得之;财固当惜,舵乃一船司命,其轻重有不难辨者。七月二日,定■〈舟远〉——■〈舟远〉即船之底木。福州府备祭豕二、羊二,予等主祭,三司诸君率府、县官亦与陪焉;重王事也。定■〈舟远〉之后,方鸠舟人僝功矣;侃等与众官时巡督之。十一日,遣承差赍本赴京,谨题:『为求封事。切照嘉靖十一年琉球国世子尚清奉表请封,钦蒙差臣等充正、副使,赍捧诏敕前往琉球封尚清为中山王。臣等随即辞朝,前来福建造船;船完之日,过海行礼。所有赍去诏敕,闻弘治、正德年间修撰伦文叙、编修沈焘等曾差往安南国,因彼国欲留诏敕为镇国之宝,俱曾题奉钦依,听其请留。臣等思得琉球国袭封事例,远年无从查考。万一尚清亦如彼国请留诏敕,臣等坚执不从,恐拂彼敬奉之心;听其请留,又非臣等所敢专擅。如蒙乞敕礼部查议应否听其请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临期不至错误矣。为此具本,专差承差郑珂赍捧,谨题请旨』。九月,承差至京,赴通政司投进。奉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随该礼部覆题云:『看得钦差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题称「赍捧诏敕前往琉球国封世子尚清为中山王,惟恐请留诏敕,乞要查议」一节,既查有伦文叙等事例,合无准其所奏;本部行令各官临时斟酌,如彼国王请留之意果出诚恳,亦宜俯顺夷情,听其请留』等因。奉圣旨:『是。钦此』。十一月,承差赍仪制司手本至闽,侃等伏睹睿旨驭夷以诚,敢不祗若明命。是月,琉球国进贡船至;予等闻之喜。闽人不谙海道,方切忧之;喜其来,得询其详。翼日,又报琉球国船至,乃世子遣长史蔡廷美来迓予等;则又喜其不必询诸贡者,而有为之前驱者矣。长史进见,道世子遣问外,又道世子亦虑闽人不善操舟,遣看针通事一员率夷梢善驾舟者三十人代为之役;则又喜其不必藉诸前驱,而有同舟共济者矣。大蹇朋来,忧用以怿;即此而观,世子其贤矣乎!敬使,所以敬君也;敬君,所以保国也。怀德畏威,邦其永孚于休。越甲午三月,舟始毕工。其舟之形制,与江河间座船不同。座船上下适均,出入甚便;坐其中者,八窗玲珑、开爽明霁,真若浮屋然,不觉其为舟也。此则舱口与船面平,官舱亦止高二尺;深入其中,上下以梯,艰于出入。面虽启牖,亦若穴之隙;所以然者,海中风涛甚巨,高则冲、低则避也。放前后舱外,犹护以遮波板,高四尺许;虽不雅于观美,而实可以济险。因地异制,造作之巧也。长一十五丈、阔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分为二十三舱;前后竖以五桅,大桅长七丈二尺、围六尺五寸,余者以次而短。舟后作黄屋二层,上安诏敕,尊君命也;中供天妃,顺民心也。舟之器具,舵用四副,用其一、置其三;防不虞也。橹用三十六枝,风微逆,或求以人力胜;备急用也。大铁锚四,约重五千斤。大棕■〈纟索〉八,每条围尺许、长百丈;惟舟大,故运舟者不可得而小也。小■〈舟华〉船二,不用则载以行、用则藉以登岸也。水四十柜,海中惟甘泉为难得,勺水不以惠人;多备以防久泊也。通船以红布为围幔,五色旗大小三十余面。刀枪、弓箭之数,多多益办;佛郎机,亦设二架。凡可以资戎事者,靡不周具;所以壮国威而寒外丑之胆也。二十五日,出坞——坞即造船之所,亦设祭如定■〈舟远〉之时。其间若竖桅、若浮水、若治■〈纟索〉,皆有祭,行祭礼皆如初。靡神不举、靡爱斯牲者,王事孔艰,利涉大川祈也。
  四月十八日,舟先发于南台。南台距海百余里,大舟畏浅,必潮平而后行;日行数里,故先之。架舟民梢用一百四十人有奇,护送军用一百人,通事、引礼、医生、识字、各色匠役亦一百余人。官三员(千户一员、百户二员),官各给银十二两,为衣装之费;余各给工食银五两三钱五分。旧时用四百余人,今革其十分之一;从约也。旧例:犹有金银九十余器、金厢带四条,备二使过海之用;福州府造册开报,回文与之云:『职等素守清约,无事华侈:茶钟、酒盏用银饰者,相应备办;银酒素、银撒盏、银节盂、金厢带,皆不必用。虽旧有成案,似宜遵奉;但裁而行之,存乎其人。毋得妄敛妄费,以污职等名节。造完之日,令首领官一员赍领前去;回还之日,照数给领』。若此者,贞行也,非以要誉也。二十六日,予等启行。三司诸君送至南台,炰肉于几、酾酒于尊,爵三行;予等起谢曰:『曩时海国之役,必数年而始克竣事;闻之舟不易成也。今未及期月而有航海之期,谁之功也!敢不再拜』!诸君皆歌「烝民」之诗以赠,亦再拜;遂别。是晚,宿于舟中。翼日,至长乐。长史舟亦随行,中途为浅所伤,臭厥载;具状伏于阶下,求为之援。予等欲藉其为前驱,即日将行,事已亟,不可辞;判词于提举司,令申海道假环海卫所御寇之舟,暂遣其归:此固为赵、亦为楚意也。适分守海道、都阃诸君继至,海道亦以王事为亟,遂遣之。五月朔,予等至广石,大舟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守、巡诸君设宴为饯。是日,北风大作,昼昏如夕;舟人皆疑,予等亦有惧心。有爱之者,劝迟迟其行。迟而得已于行,姑少待焉可也;终不能已,迟之何益!今人既集矣,涣之恐难卒萃。舟不速行,器具易窳,有司费已侈;缓则更倍之。遂别诸君,慨然登舟。连日风逆,五日始发舟,不越数舍而止,海角尚浅。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风顺而微,波涛亦不汹涌;舟不动而移,与夷舟相为先后。出舱观之,四顾廓然,茫无山际,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诚一奇观也。虽若可乐,终不能释然于怀。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也。十月,南风甚迅,舟行如飞;然顺流而下,亦不甚动。过平嘉山、过钓鱼屿、过黄毛屿、过赤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程;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鼓舞于舟,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寸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有夷人驾小舠来问,夷通事与之语而去。十三日,风少助顺,即抵其国。奈何又转而北,逆不可行,欲泊于山麓,险石乱伏于下;护避之远,不敢近。舟荡不宁,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不能退、不能遂,上下于此山之侧。然风不甚厉,浪亦未及于舟,人尚未惧。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刺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大桅原非一木,以五小木攒之,束以铁环;孤高冲风,摇撼不可当,环断其一。众恐其遂折也,惊骇叫嚣;亟以钉钳之,声少息。原舟用钉不足、艌麻不密、板联不固,罅缝皆开;以数十人辘轳引水,水不能止。众曰「不可支矣」!齐呼「天妃」而号,剪发以设誓;予等不能禁。彻夜不寐,坐以待旦。忽一家人匍匐入舱抱予足,口噤不能言;良久,方云「速求神佑,船已坏矣」!予等闻此,心战神怖,无可奈何;叹曰:『各抱诏敕以终吾事,余非所计也。于此将焉求之,而又将焉逃之』!是时惟长年数人,色不少动;但云:『风不足惧;速求罅缝而塞之,可保无虞』!众亦知其然;舟荡甚,足不能立,心悸目眩,何罅之求!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荡,顺则安。曷回以从顺!人心少宁,衣袽有备,尚可图也』!有一人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一失此山,将无所归:漂于他国,未可知也;漂于落漈,未可知也。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夷通事从旁赞之。予等亦知其言有据,但众股栗,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纾其惧,彼亦勉强从之。旋转之后,舟果不荡。执烛寻罅,皆塞之固,水不能入;众心遂定。翼午,风自南来,舟不可往,又从而北;始悔不少待也。计十六日旦,当见古米山;至期,四望惟水,杳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众始服其先见;旁徨踯躅,无如之何。予等亦忧之,亟令人上桅以觇,云远见一山巅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夷人,乃曰:『此热壁山也,亦本国所属;但过本国三百里。至此,可以无忧。若更从而东,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员来,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为从者犒,亦有酒、果奉予等;通事致词曰:『天使远临,世子不胜欣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远迓;国事不能暂离,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予等爱其词雅,受之。时予之舟已过王所之东,欲得东风为顺,夏日诚不易得。世子复遣夷众四千人驾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予之舟;通事乃曰:『海中变出不测,岂宜久淹从者!世子不遑寝食,谨遣众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维一缆,迤逦而行,若常山蛇势;亦一奇观也。一昼夜,亦行百余里。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岙;法司官率夷众环舟而宿,未尝敢离左右。泊至五日,予众苦之;在舟日久,郁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泣诉于予。予曰:『乘桴浮海,子路喜之;未知浮海之险若此也!人至四千,力亦众矣,不能挽一舟以行。虎贲三千,犹足以成武功;孰谓浮海为易耶』!二十三日,世子复遣王亲一员,益以数舟而来;风亦微息,始克行。法司官左右巡督,鼓以作气;自夕达旦,夷众亦勇于用力,无少懈。至二十四日,犹未克到,世子复遣长史来曰:『世子闻至移山,刻期拱俟;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为从者忧,谨遣小臣奉慰』。予等谢之。二十五日,方达泊舟之所,名曰那霸港。计广石登舟,至此几一月矣。予二人局于一舱,不便出入。暑气熏熏,脾胃受疾,寝食弗安;兼以风涛之险,日惊于心。得保残喘以终王事,呜呼艰哉!是日登岸,岸上翼然有亭,扁曰「迎恩」。世子遣众官大小百余员,随龙亭候于亭下。予等捧诏敕安于龙亭,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前行,导引至天使馆。馆距港约五里,不移时而至。龙亭安于中堂,众官复行礼如初;进见予等,亦行礼而退。予等呼长史,问曰:『世子不迎诏敕,何也』?对曰:『洪武礼制:凡诏敕至国,世子候于国门之外;数代相承,不敢违制以行』。予等曰:『守制,国之经也,臣之良也。大以字小,惟信之怀。敢为一己是便,而裂信毁制乎』!听之。然世子虽不至馆,馆中皆官正莅事,礼无不肃、用无不周;下逮从人,各有寝舍,时给禀饩,亦使之安。每三日遣大臣一员问安;具酒二壶、果合二架,酌酒于斗,跪而言曰:『世子念天使舍崇丽而卑痹是就,恐不能安朝夕;令小臣问候起居』!予受其酒,乃曰:『宾至如归;不惟其物惟其诚,世子诚矣,胡弗安之有』!饮毕,复献牛、羊、茶、菜、果。初皆麾之;后见其意勤恳,间亦或受。每一馈予等,亦遍及于从人,无弗均。六月哉生明,报长史舟至北山。又越五日,始抵国;较之予舟,浃旬之隔。询之,乃知桅折帆倾,非夷众之熟于操舟,几何而不饫鱼腹也!
  越既望,行祭王礼。王墓不知所在;有寝庙一所在国门外,即于庙祭焉。封其生者而又祭其薨者,厚也;所以劝天下之忠也。祭先于封者,尊也;所以劝天下之孝也。忠孝之道行于四夷,胡、越其一家矣。祭品皆钦定之数,牲牷维腯、酒醴维醹,罔敢弗洁。先迎至庙,俟设定后,用龙亭迎谕祭文,予等随行。将至庙,世子素衣黑带候于门外,戚乎其容,俨然若在忧服之中;予等拱而入。至寝庙,神主居东,西向;予等居西,东向。龙亭居中,南向;世子居南,北向。宣谕祭文毕,世子出露台,北面谢恩;进与予等交拜。揖至中堂,予等南向坐定,世子令长史致词曰:『清蜗处海角,辱玉趾远临,当匍匐奔迓;有制不敢违越,徒怀惭竦!今又辱贲及先人,幽明倍感!敬具清酤二卣,以献左右;聊用合欢,其敢曰休享』!予等曰:『朝廷之制,臣子所当共守而弗斁焉者也。人欲为善,谁不如我;敢夺人之守乎!宾主初觌,良用合欢;玄堂在迩,恐非其时。敢辞』!世子又曰:『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礼也。斯可以燕乐嘉宾之心。今皆无之,正以此耳。幸毋辞』!予等爱其言敬不踰制,忠也;乐不忘亲,孝也。忠孝之人,可以言礼;诺之。酒数行,皆亲献;礼仪卒度,罔弗恭。坐少顷别;随遣法司官同长史至馆,致世子词曰:『今日劳从者为先人宠光,小国无以为献,戋具黄金十两为寿』!予等讶曰:『世子知道,而亦以此浼我乎』?令持去,不从。作书与之曰:『君子交际之间,有礼焉、有义焉。礼以将敬,义以揆物;宾主各欲自尽而已。今日之举,君命是将;敬共王事,乃其职也。款我以华筵,亦云厚矣;而又惠我以褭蹄,不已过乎!在贤世子行之固为尽礼,在侃等受之则为非义。授受之间,天理、人欲判焉。辨之明而守之固,敢自欺乎!辞不更赘,惠无再贻』!。世子果知礼义者,得其书,不复再馈;祀事毕。
  越七月二日,封王。是日黎明,世子令众官候于馆门之外,导引诏敕之国。国门距馆路三十里,介在山海之间;险侧高卑不齐,不能如砥如矢。将至国五里,外有牌坊一座,扁曰「中山」。自此以往,路皆平坦,可容九轨;旁垒石墙,亦若百雉之制。世子候于此;龙亭至,行五拜、三叩头礼。导之国门,门曰「欢会」;门内逶迤数步,即王之宫。宫门三层,层有数级之阶;至正殿,巍然在山之巅。设龙亭于正中,行大封拜礼;国王升降、进退、舞蹈、祝呼,肃然如式——先期五日,长史巳请仪注习之熟矣。礼毕,揖予等至别殿,复行见礼,众官亦拜见如初。王暂退,出临群臣。是日维良,受天子新命与一国正始,群臣但四拜为贺。臣之尊者、亲者,奉觞为寿。夷俗以此为敬,君臣之间亦行之。朝罢,别殿设宴,金鼓笙箫之乐,翕然齐鸣。王奉酒劝坐,酒清而烈,来自暹逻者。比之曲米春,醺人更不须一盏;予等但尝之而已。笾豆之实备水陆之珍、膷臐膮之膳,既旨且多;然不能自制也,皆假予等所带庖人为之。盖夷俗席地而坐,无燕享醵会之事,不知烹调和剂之味,故假以文其陋耳。献酬交错,至晡而止。予等令仪从迎诏敕至馆,王再拜曰:『小国无以为宝,玺书以为宝;先朝诏敕,藏之金柜已八叶于兹矣。今辱贲临,幸留镇国!不尔,予小子自底不类,为先人羞』!予等见其词意虽诚,犹未信也;令取其金匮之藏,以验其留否之实。长史数臣各捧一道而来,奎壁辉映,绚釆一堂;遂许留之。王喜甚,重拜而别。予等至馆,王亲一员同长史来馈礼物,厉色麾之,长跪不起;不得已,姑取扇、布二物以答其诚,余不之受。复与一书曰:『士君子立身大节,不过礼、义二者;前书备布,想已知之!贤王亦知朝廷之大法乎?今圣天子御极,议礼制度,万物维新。群工济济,皆秉羔羊之节;晋如鼫鼠者,愁如摧如而已。侃等叨居近侍,万里衔命,正欲播君德于无疆、守臣节于不辱,为天朝增重;乃敢自冒非义,以贻满橐之讥耶!与者、受者,其戾一也;欲馨清议,甘罪不恭』!王见书,令长史来言曰:『圣天子威德被海外,清闻之,常虩虩不自安,唯恐不道为圣朝弃;况天使之陟降左右者乎!敬君之心,华、夷无二。昨闻高谕,敢犯朝箴』!二十二日,复设宴,名曰「拂尘」。使琉球,与使他国不同。安南、朝鲜之使,开读诏敕之后,使事毕矣;陆路可行,巳事遄返,不过信宿。琉球在海外,候北风而后可归,非可以人力胜者。日久,不免会多;会多,不无情亵:势所必至也。踽踽凉凉,岂非一日安耶!是宴之设,笾豆尚楚,而方物不复陈矣。但令四夷童歌夷曲、为夷舞,以侑其觞;伛偻曲折,亦足以观。舞罢,令世子、介子执弟子礼,奉酒三斝。将行,复躬捧玉杯——乃武宗所赐者,引满劝白;辞以不善饮,一酌而止。
  越二十五日之夕,飓风暴雨倏忽而至,茅舍皆席卷;予馆亦兀兀不安,寝不能寐。起坐中堂,门牖四壁荡然无存。因念港口之舟恐不及系,遣人视之;佥曰:『昏黑不辨牛马,而岐路安可分:盍待之』!风雨果恶,亦不可强。质明而往,王已差法司官率夷人数百守于舟侧矣;询之舟人,乃夜半时至也。法司亦夷官之尊者,路且遥,不避而来;予因叹曰:『华夏之人,风雨晦暝之夕,塞向闭户以避之,犹恐未安。冲风冒雨而行者,必其骨肉颠沛而不容已;孰能视他事如家事而艰险不辞者乎!夷之君臣,其亦可感也夫』!
  八月中秋节,夷俗亦知为美,请赏之;因得遍游诸寺。寺在王宫左右,不得轻易往来。有曰天界寺、有曰圆觉寺,此最钜者;余小寺不暇记。二寺山门、殿宇弘敞壮丽,亚于王宫。正殿五间,中供佛像一座,左右皆藏经数千卷;夷俗尚佛,故致之多。上覆以板,绘以五彩;下用席数重,清洁不可容履。殿外亦凿小池,甃以怪石。池上杂植花卉,有凤尾蕉一本,树似棕而叶似凤尾,四时不改柯易叶;此诸夏所无者。徜徉良久,尘虑豁然。但僧皆鄙俗,不可与语,亦不敢见。然亦知烹茶之法,设古鼎于几上,煎水将沸,用茶末一匙于钟,以汤沃之,以竹刷瀹之。少顷奉饮,其味甚清。是日,王因神降,送迎无暇,遣王亲侍游。至未刻,邀坐;宴不甚丰,而情意则款洽矣。诸从人皆召至阶下,令通事劝饮;旅进旅退,各以班序,至醉而止。向夕回馆,明月如昼,海光映白,松影筛青;令舆人缓步徐行,纵目所适,心旷神怡。乐兹良遇,忘其身之在海外也。
  二十三日,王始至馆相访,令长史致词曰:『清欲谒左右久矣!因日本人寓兹,狡焉不可测其衷,俟其出境而后行;非敢慢也』!予等但应曰:『已知之矣』!海外之国,唯彼独尊;深居简出,乃其习也。井底之蛙,其可语以天日之高明也哉!亦具殽核留坐,移时别去。二十九日,请饯行;陈席于水亭中,观龙舟之戏。舟制与运舟之法皆仿华人,亦知夺标以为乐。但运舟者,俱小吏与大臣子弟也;各簪金花、具彩服,虽濡于水而不顾,以示夸耀之意。越九月七日,复请饯。予等讶其烦也,深拒之;恳之再三而后行。至则见其席之所列,皆非昔比。山蔬海错、糗饵粉酏杂陈于前者,制造精洁,味甚芳旨;但止数品,不能如昔之丰。询之左右,乃知前此之设,皆假诸闽人;此则宫中妃嫔亲制,以表献芹之敬耳。临行,长史捧黄金四十两;王乃言曰:『送赆之礼,振古有之,非清敢自亵;其毋辞』!予等曰:『于义可受;轲氏受薛之馈,不以为嫌。但予等以君命来,受此而归,是以君命货之也;恶乎敢』!王愕然曰:『天使言必称君、动必以义,清知过矣』!遂不敢强;复手持泥金倭扇二柄,乃曰:『天使远来赐清以弁服,即清之师也。此别不复再会;挥此,或可以系一念耳』!予等悯其情,受之。各答以所持川扇,彼喜不自胜,再拜而别。
  十二日,登舟,官民送者如蚁,皆以汉官威仪不可复睹,至有泣下而不忍去者;亦足以见夷人天性之良,莫不羡衣冠文物之美,拘于法而不得入,是可哀也!泊舟之港,出海仅一里;中有九曲,夹岸皆石,惟灭风而后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于其侧,且致慰词,仍遣看针通事一员、夷梢数人护送;又遣王亲、长史等官驾昔日所假之舟进表谢恩。十八日,风少息,挽舟而出,亦斜倚于岸。众恐其伤于石,大惊;幸前月亲督修艌,不为所伤,复止。二十日,始克开洋;夷舟同行。二十一日夜,飓风陡作,舟荡不息;大桅原以五木攒者,竟折去。须臾,舵叶亦坏;幸以铁梨木为柄,得独存。舟之所恃以为命者,桅与舵也;当此时,舟人哭声震天。予辈亦自知决无生理,相顾叹曰:『天命果如此,以计免者得之矣!狐死尚正首丘,呜呼!狐之不能若也』!舟人无所庸力,但大呼「天妃」求救。予等为军民请命,亦叩首无已。果有红光烛舟,舟人相报曰:『天妃至矣!吾辈可以生矣』!舟果少宁。翼日,风如故,尚不敢易舵。众皆废寝食以待毙,不复肯入舱止水。同行夷舟遂相失,不知所往。二十三日,黑云蔽天,风又将作。有欲易舵者,曰:『舵无尾,不能运舟;风弱犹可以持,烈则不可救』!有不欲易者,曰:『当此风涛,去其旧而不得安其新,将奈何』!众不能决,请命于予等;予等曰:『风涛中易舵,静则可以生,动则可以死』。中心惶惑,亦不能决。令其请珓于天妃,乃得吉兆,众遂跃然起舵。舵柄甚重,约有二千余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余。兼之风恬浪止,倏忽而定;定后,风浪复厉:神明之助,不可诬也。舵既易,众始有喜色。二十六日,忽有一蝶飞绕于舟;佥曰:『山将近矣』!有疑者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过百步;安能远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或将有变,速令舟人备之』!复有一黄雀立于桅上——雀亦蝶之类也,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夕,果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如山,漂荡仅如一苇。梢后距水不下数丈,而水竟过之;长年持舵者衣尽湿,则舱中受水又可知也。风声如雷,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舟一斜侧,流汗如雨。予等惧甚,衣服冠而坐,欲求速溺以纾其惧。又相与叹曰:『圣天子威德被海内外,百神皆为之效职;天妃独不救我辈乎!当此风涛中而能保我数百民命,真为奇功矣;当为之立碑,当为之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舟行如飞。彻晓,已见闽之山矣。舟人皆踊跃鼓舞,以为再生;稽首于天妃之前者,若崩厥角也。
  二十八日,至定海所。十月初二日,入城;痛定思痛,不觉伤感!凡接士大夫,叙其所以,无不为之庆幸。区区二人,何德获此;实荷圣天子威福以致神明之佑,不偶然也。今越旬日,同行之舟尚未至;或不免漂溺之患焉。呜呼!危哉!呜呼!危哉!予因是而有所感:浮海以舟、驾舟以人,二者济险之要务也。今官府造作什器,官之尊者视为末务而不屑于查理、官之卑者视为奇货而惟巧于侵欺,以故种种皆不如法,不久即坏。房舍、器用之物,坏则可修,犹未甚害;惟舟之坏,即有覆溺之患。虽有般师在舟,亦无及矣。前所云古米山之险,其明效也。后之使海外者,军官不必三员随行;先择有司贤者二员委其造船,舟完令其同行,彼躯命所关,督造必不苟。且万一藩、臬不从,以之请于上命可也。从予驾舟者,闽县河口之民约十之八;因夷人驻泊于其地,相与情稔,欲往为贸易耳,然皆不知操舟之术。上文所云长年数人,乃漳州人也。漳州以海为生,童而习之,至老不休;风涛之惊,见惯浑闲事耳。其次如福清、如长乐、如镇东、如定海、如梅花所者,亦皆可用。人各有能、有不能,唯用人者择之;果得其人,犹可以少省一、二:此贵精、不贵多之意也。一则可以节国之费,一则可以卫众之生;故不惜辞之烦,为后使者忠告。





《群书质异》
  「大明一统志」
  琉球国,在福建泉州之东海岛中。其朝贡,由福建以达于京师。
  国之沿革未详,汉、魏以来不通中华。隋大业中,令羽骑尉朱宽访求异俗,始至其国;语言不通,掠一人以返。后遣武贲郎将陈棱率兵至其国,虏男女五百人还。唐、宋时,未尝朝贡。元遣使招谕之,不从。本朝洪武中,其国分为三:曰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朝贡。嗣是惟中山王来朝,其二山盖为所并矣。
  风俗:男子去髭须,妇人以墨黥手为龙虎文;皆纻绳缠发,从顶后盘至额。男以鸟羽为冠,装以珠玉、赤毛;妇以罗纹白布为帽。织斗镂皮并杂毛为衣,以螺为饰;而下垂小贝,其声如佩。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寝。妇人产乳,必食子衣。食用手,无匙箸;得异物,先进尊者。死者浴其尸,以布帛缠之,裹以苇草,上不起坟。无他奇货,尤好摽掠,故商贾不通。不驾舟楫,惟缚竹为筏;急则群舁之,泅水而逃。俗事山海之神,祭以殽酒;战斗杀人,即以所杀人祭其神。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所居曰波罗檀洞,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树棘为藩;殿宇多刻禽兽。无赋敛,有事则均税。无文字,不知节朔;视月盈亏以知时,视草荣枯以计岁。
  山川:鼋鼊屿,在国西,水行一日;高华屿,在国西,水行三日;彭湖岛,在国西,水行五日。落漈,水至彭湖渐低,近琉球,谓之落漈——漈者,水趋下不回也。凡两岸渔舟至彭湖,遇飓风作,漂流落漈,回者百无一、二。
  土产:斗镂树、硫黄、胡椒、熊、罴、豺、狼。
  按琉球国,在泉州之东:自福州视之,则在东北。是以去必孟夏,而来必季秋;乘风便也。
  国无典籍,其沿革不能详;然隋兵劫之而不服,元使招之而不从。我太祖之有天下也,不加兵、不遣使,首效归附;其忠顺之心,无以异于越裳氏矣。故特赐以闽人之善操舟者三十有六姓焉,使之便往来、时朝贡,亦作指南车之意焉耳。在昔其国三分,今中山并而为一者,得非沃强晋弱之故欤!
  风俗:男子不去髭,亦不羽冠,但结髻于首之右。凡有职者,簪一金簪;汉人之裔,髻则结于发之中。俱以色布缠其首,黄者贵、红者次之、青丝者又次之,白斯下矣。王首亦缠锦帕;衣则大袖宽博,制如道服。然腰束大带,亦各如缠首之布之色;辨贵贱也。足则无贵贱,皆着草履;入室宇,则脱之。一则席地而坐,恐尘污;一则以跣足为敬。故王见神、臣见王及宾主相见,皆若是也。唯接见予等,则加冠、具服履;揖逊之间,每见其疾首蹙额,盖弗胜其束缚之劳矣。妇人,真以墨黥手,为花草、鸟兽之形;而首足反无饰。髻如童子之角总于后,而簪珥不加;不知足而为之履,男女皆可用也。第富室,则以苏席藉履底,少加皮缘,即为美观。上衣之外,更用幅如帷,蒙之背上;见人,则以手下之而蔽其面。下裳,如裾而倍其幅;褶细而制长,覆其足也。其贵家大族之妻,出入则戴箬笠,坐于马上,女仆三、四从之;俱无布帽、毛衣、螺佩之饰,亦无产乳必食子衣之事也。其君臣之分,虽非华夏之严;而上下之节,亦有等级之辨。王之下则王亲,尊而不与政也;次法司官、次察度官,刑名也;次那霸港官,司钱榖也;次耳目之官,司访问也:此皆土官而为武职者也。若大夫、长史、通事等官,则专司朝贡之事,设有定员而为文职者也。王并日而视朝,自朝至于日中、昃,凡三次。陪臣见之,皆搓手膜拜;尊者、亲者,则延至殿内,赐坐、赐酒;其卑疏者,则移时长跪于阶下焉。凡遇元旦、圣节、长至日,王率众官具冠服,设龙亭行拜祝礼;盖久渐文教,非复曩者之陋矣。父之于子,少虽同寝;及长而有室,则异居。食亦用匙箸。得异味,先进尊者;及子为亲丧,数月不肉食:亦其俗之可嘉。死者,以中元前后日溪水浴其尸,去其腐肉、收其骸骨,以布帛缠之,裹以苇草,衬土而殡,上不起坟。若王及陪臣之家,则以骸匣藏于山穴中,仍以木板为小牖户;岁时祭扫,则启钥视之,盖恐木朽而骨暴露也。地无货殖,是以商贾不通。若以为防摽掠,则其国小法严,凡有窃物者即加以劓剕之刑,人谁敢犯!朝贡往来,俱乘大航;海边渔盐,亦泛小艇:未尝不驾舟楫而缚竹为筏也。俗畏神,神皆以妇人为尸;凡经二夫者,则不之尸矣。王府有事,则哨聚而来;王率世子及陪臣,皆顿首百拜。所以然者,以国人凡欲谋为不善,神即夜以告王,王就擒之。闻昔倭寇有欲谋害中山王者,神即禁锢其舟,易而水为盐、易而米为沙;寻就戮矣。惟其守护斯土,是以国王敬之而国人畏之也。尸妇名女君,首从动经三、五百人,各戴草圈、携树枝,有乘骑者、有徒行者;入王宫中以游戏,一唱百和,声音哀惨,来去不时。唯那霸港等处不至,以此多不良者家,兼有汉人故也。闽人为王倩作宴者,身亲见之。且传闻封王日,必见天使;是日不来。此则真有,而杀人祭神则非也。王之宫室,建于山巅;国门扁曰「欢会」、府门扁曰「漏刻」、殿门扁曰「奉神」;四围皆石壁,无有「波罗檀洞」之名,亦无「聚髅为佳」之说也。门外有石砌,砌下有小池。泉自石龙口中喷出,名曰「瑞泉」;王府汲之供饮食,取其甘洁也。道路坦夷,曾不设堑树棘以为险;殿宇朴素,亦不雕禽刻兽以为奇。至于赋敛,则窃古人井田之遗法;但名义未详备。王及臣民各分土以为禄食,上下不交征。有事,如昨封王所用布帛、粟米、力役之征,则暂取诸民而不常也。虽无经生、卜士之流,然亦谙汉字、奉正朔;岂至视月盈亏以知时、视草荣枯以计岁哉!
  山川,则南有太平山,西有古米山、马齿山,北有硫黄山、热壁山、灰堆山、移山、七岛山;盖不止鼋鼊等屿、彭湖等岛而已。落漈不知所在,殆远去琉球,而非经过之处也;昨见古米山水急礁多,闻舟有至此而败者,亦不亚于落漈之险矣。
  土产:无斗镂树,亦无胡椒;硫黄虽产自北山,而取之亦甚艰。无熊、罴、豺、狼、虎、豹等猛兽,是以多野马、牛、豕。价廉甚,每一值银二、三钱而已;牲虽贱,人有终岁不获食者,贫约故也。凡杀牲,不血刃;但以水泅而火其毛。不畜犬,亦鲜鹅、鸭;莺、燕、鹳、鹊之族俱无,鸟唯乌鸦、麻雀而已。有蛇、蝎,蝎亦螫人,蛇则不为害。闻前使遭蛇怪之惊,无是事也。榖则有稻、秫、稷、麦、菽,蔬则有瓜、茄、姜、蒜、葱、韭等品,果则有芭蕉、甘蔗、石榴、橘、柿之类。人言冬瓜可以解渴、甘蔗巨如碗形,皆非也。至于壁间有虫,形如中国之蝎虎者声噪如雀,则罕异焉。


  「蠃虫录」
  琉球,当建安之东,水行五百里。土多山峒,峒有小王,各为部队而不相救援。国朝进贡不时,王子及陪臣之子皆入太学读书,礼待甚厚。
  按福州梅花所开洋,顺风七昼夜始可至琉球。以水程计之,殆将万里矣。若夫建安,则建宁属邑也,又在福州之西北;而云「水行五百里」,不知自何洋以发舟而若是乎其近易耶!琉球固多山,而崆峒则少。王之子弟虽出分各山,而未尝不听征调;如祭王、封王等日,则各率所部戎服而列伍以防卫,则其有事而相为救援,可知矣。归附国家之初,朝贡固无定期,今每二年而一举。至于令子侄入太学,仅于洪武二十二年而创见之。嗣是唯遣陪臣之子进监读书,大司成教以诵诗学礼,处以观光之馆,夏葛而冬裘、朝饔而夕餐,礼待不亦厚乎!迩如蔡廷美、郑赋、梁梓、蔡瀚等皆俊秀可教,曾北学中国授业名儒,今皆补为长史、都通事等官;进见之时,仪不忒而言有章,未必不自读书中来也。其它,则苦礼法之拘、衣冠之缚矣。


  「星槎胜览」
  琉球国,山形抱合而生;一曰翠丽、一曰大崎、一曰斧头、一曰重曼,高耸丛林。田沃榖盛,气候常热。酋长遵理,不科民下。酿甘蔗为酒,煮海为盐。能习读中国书,好古画、铜器;作诗,效唐体。地产沙金、黄蜡。
  按琉球国之山形,虽南北一带而生,不甚抱合,亦无翠丽等四山之名;且形势卑小,不高耸,林木欉■〈木敕〉不茂密。厥田沙砾,不肥饶;是以五榖虽生,而不见其繁硕也。气候不常热,雨过即凉;秋冬亦雨霜雪,其地近北故也。政令简便,各食分土;故曰「酋长遵理,不科民下」。造酒,则以水渍米,越宿令妇人口嚼、手槎取汁为之,名曰「米奇」;非甘蔗所酿,亦非「美姬含米」所制。其南番酒,则出自暹罗,酽如中国之露酒也。陪臣子弟与凡民之俊秀者,则令习读中国书,以储他日长史、通事之用;其余,但从倭僧学书番字而已。古画、铜器,非其所好;其所好者,唯铁器、绵布焉。盖其地不产铁、土不植绵,故民间炊爨多用螺壳。红女织衽,惟事麻缕。如欲以釜甑爨、以铁耕者,必易自王府而后敢用之;否则,犯禁而有罪焉。至于作诗则弄文墨,参禅乘者间亦能之;而未必唐体之效也。地不产金,亦无黄蜡及玻璃等物。通国贸易,惟用日本所铸铜钱,薄小无文;每十折一、每贯折百,殆如宋季之鹅眼綖贯钱也。曾闻其国用海巴,今弗用矣;然与其用是钱,孰若用海巴之犹涉于贝哉!


  「集事渊海」
  琉球,与泉州之岛曰彭湖者,烟火相望。其人骁健,以刀、槊、矢、剑、鼓为兵器。旁有毗舍那国,语言不通;袒裸盱睢,殆非人类。
  按地之相去,近则可望、远则视之而弗见也。琉球去彭湖不下数千里,山川出云、蜃气作雾,则光景且伏矣;烟火可得而相望乎?闽中士夫常曰:『霁日登鼓山,可望琉球』;盖所望者,小琉球也。若大琉球,则虽离娄之目,亦岂能明见万里之远哉!若曰「其人骁健」,则诚是也。盖生有膂力,耐饥渴劳苦;热壁挽舟之时,虽终日不食、终夜不寝,而亦未尝告病。匪直贱者若是,虽酋长之贵亦惯动动;大风暴雨,虽夜必兴,相与徒行露立于港边以防舟之漂荡焉,而寒湿不能使之疾也。国无医药,民亦不夭札,或壮、或老始生痘疹。地虽卑湿,而不见其疲癃残疾之人:是岂尽出于禀赋哉!亦由其薄滋味、寡嗜欲,元气固而腠理密也。第人尚忿争,有不平,即以刃杀人;度不免,亦剖腹自毙。所用兵器,如刀剑、弓矢之类,亦严利劲直。弓稍长,如握檐;射则树于地而两手弯之,矢可至二百步许。盔甲制以皮革,进退节以金鼓:邻国目为勍敌焉。其国西南则暹逻,东则日本。闻东隅有人鸟语鬼形,不相往来;岂即所谓「毗舍那国」耶!


  杜氏「通典」
  琉球国王,姓欢斯氏,名渴剌兜,土人呼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居舍大,十有六间。王乘木兽,令左右舆之。凡宴会,执酒者必得呼名而后饮;上王酒者亦呼王名,然后衔杯共酌。歌呼蹋蹄,音颇哀怨;扶子女上膊,摇手而舞。又曰民间门户,必安兽头。
  按琉球国嗣王姓尚氏,名清;父名真、祖名圆。自上世以来,皆命名以汉字;妃皆选自民间女子充之。土人称王曰「敖那」,称妃曰「札喇」;无「可老羊」并「多拔荼」之称也。至于陪臣,则无姓氏;但以先世及巳所辖之地为姓名——如王亲孔加迷益器、法司官宁沽安丹也,皆地名也。若大夫金良、长史蔡瀚、蔡廷美、都通事郑赋、梁梓、林盛等凡有姓者,皆出自钦赐三十六姓者之后裔焉。王之居舍,向南者七间、向西者七间;以南者旧制不利于风水,反以西者为正殿。阁二层,上为寝室;中为朝堂,未与臣下坐立。凡阁门俱五色,土珠为帘栊;中三间,略加金碧。傍有侧楼,亦有平屋;皆以板代瓦。廉不远地,而阶亦近除:仅如中国公侯之宅,无越制也。王出入,乘肩舆,非木兽;以十六人扛之。伞盖,用五色。从者数百人,鼓吹导前,戈矛拥后;乃以土珠小团扇四柄、贴金葫芦一对为仪卫,不知何所取义焉。宴会不时,礼亦简朴。陪臣遇吉,每称觞以寿王,王亦与之坐而共饮;但不至于呼名也。乐用弦歌,音颇哀怨;尝译其曲有「人老不少年」之句,亦「及时为乐」之意,加「唐风」之「山有枢」也。更以童子四人手击柝而足婆娑,以为舞焉。所谓蹋蹄之歌、女子之戏,皆非也。大抵琉球俗朴而忠,民贫而俭。富室贵家,仅有瓦屋二、三间;其余则茅茨、土阶,不胜风雨飘摇之患。人不善陶,虽王屋亦无兽头,况民间乎!传者讹矣。


  「使职要务」
  洪武、永乐时,出使琉球等国者,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假以玉带、蟒衣,极品服色。预于临海之处,经年造二钜舟:中有舱数区,贮以器用若干。又藏棺二副,棺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若干两。倘有风波之恶,知其不免,则请使臣仰卧其中,以铁钉锢之,舟覆而任其漂泊也;庶人见之,取其银物而弃其柩于山崖,俟后使者因便载归。迩者鉴汨没之祸,奏准待藩王继立,遣陪臣入贡丐封,乃命使臣赍诏敕驻海滨以赐之。此得华夷安危之道,虽万世守之可也。
  按我朝封锡藩王之制,如安南、朝鲜,则遣编修、给事中等官为使;占城、琉球,则遣给事中、行人等官为使:各给以麒麟、白泽——公侯伯、驸马之服,恩荣极矣。故感激图报之下,往往有人。且安南、朝鲜,固陆路可通矣。若占城及琉球,则海邦也;必于广东、福建临海之处经年造二钜舟,以涉大川。余等以一舟所费,巳及二千五百两有奇;若人各一舟,非唯倍其费,抑亦不克共济矣:故止造一舟。至于藏棺、钉牌之事,原无此例;纵有之,亦无益也:故令有司不设备焉。大抵航海之行亦危矣,凡亲爱者为之虑,靡不周;有教之以舟旁设桴如羽翼者,有教之以造水带者,有教之以多备小舠者。殊不知沧溟万里,风波莫测,凡此举不足恃也;所恃者,唯朝廷之威福与鬼神之阴隙焉耳。乃若领封之说,则肇自前使占城者正、副畏难,不肯航海以毕事,旷日持久,渠国不获巳而领自海滨;非俞旨也。尝稽古诸侯,凡嗣立俱以士服入见天子而后受封。今之四夷,即古荒服诸侯也;虽不克入觐天子,俾其于海滨领封,亦无不可。盖中国尊而当安、外夷贱而当危也,岂直省不赀之费而巳哉!经国者,为之建白可也。


  「大明会典」
  琉球自洪武年间,其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奉表笺贡马及方物。洪武十六年,赐国王渡金银印并文绮等物;山南王亦如之。后赐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纻丝纱罗冠服,王妃纻丝纱罗,王侄、王相、寨官绢公服。永乐以来,国王嗣立,皆请命册封。自是惟中山王来,每二年朝贡一次;每船一百人,多不过百五十人。贡物:马、硫黄、苏木、胡椒、螺壳、海巴、生红铜、牛皮、棹子扇、刀、锡、玛瑙、磨刀石、乌木、降香、木香。
  按琉球贡物,唯马及硫黄、螺壳、海巴、牛皮、磨刀石乃其土产。至于苏木、胡椒等物,皆经岁易自暹罗、日本者;所谓棹子扇,即倭扇也。盖任土作贡,宜其惟正之供;而远取诸物,亦其献琛之敬。则夫符玺之赐、章服之颁,得非显忠嘉善之典欤!





《天妃灵应记》
  神怪之事,圣贤不语;非忽之也,惧民之惑于神而遗人道也。侃自早岁承父师之传,佩「敬而远之」之戒。凡祷祠斋醮、飞符噀水、诵经念佛之类,闾党有从事者,禁之不可,则出避之;或过其宫,则致恭效程子焉。
  乃者琉球国请对,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玺书郑重,一行数百人之生,厥系匪轻。爰顺舆情,用闽人故事,祷于天妃之神;且官舫上方,为祠事之。舟中人朝夕拜礼必虔,真若悬命于神者。灵贶果昭,将至其国,逆风荡舟,漏不可御;群噪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及成礼还,解缆越一日,中夜风大作,樯折舵毁,群噪如初;须臾,红光若烛笼自空来舟,皆喜曰:『神降矣,无恐』!顾风未巳。又明日,黑云四起,议易舵未决、卜珓于神;许之。易之,时风恬浪静,若在沼沚,舵举甚便,若插筹然。人心举安,允荷神助。俄有蝶戏舟及黄雀止樯,或曰:『山近矣』;或曰:『蝶与雀,飞不百步,山何在?其神使报我以风乎』!予以其近于「载鸣鸢」之义,颔之曰:『谨备诸』!巳而飓风夜作,人力罔攸施;众谓胥及溺矣!予二人朝服正冠坐,祝曰:『我等贞臣恪共朝命,神亦聪明正直而一者,庶几显其灵』!语毕,风渐柔。黎明,达闽。神之精英烜赫,能捍大患如此;谓非皇上怀柔,百神致兹效职哉!然非身遇之,安敢诬也!
  揆之祭法,庙而事之允宜。在宋、元时,巳有封号庙额;国朝洪武、永乐中,屡加崇焉。予二人缩廪,附造舟余直,新之广石;望崎行祠,则从行者敛钱以修。行当闻之朝,用彰神贶;因纪其概。
  高君让侃援笔举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韪之;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视勒诸石。




《夷语》(附)

  天文门:天,甸尼。日,非禄。月,都急。风,嗑济。云,姑木。雷,刊眉。雨,嗑乜。雪,由其。星,波世。霜,失母。雹,科立。雾,气力。露,秃有。电,波得那。霞,噶嗑尼。起风,嗑济福禄姑。天阴,甸尼奴姑木的。天晴,甸尼奴法立的。下雨,嗑乜福禄。下雪,由其福禄。明日,阿者。昨日,乞奴。风雹,嗑济科立。
  地理门:地,只尼。土,足只。江,密乃度。河,嗑哇。海,吾乜。山,牙马奴。水,民足。冰,谷亦里。路,密集。石,依石。井,依嗑喇。墙,拿别。城,遶。泥,乜禄。沙,是那。灰,活各力。桥,松只。砖,牙及亦石。瓦,嗑哇喇。岸,倭嗑。远,它加撒。近,即加撒。长,拿嗑失。短,密失拿失。前,马乜。后,吾失禄。左,分达里。右,民急里。上,吾乜。下,世莫。东,加失。西,尼失。南,米南米。北,乞大。
  时令门:春,法禄。夏,拿都。秋,阿及。冬,由福。冷,辟牙撒。热,嗑子撒。寒,辟角禄撒。暑,奴禄撒。阴,姑木的。阳,法立的。画,皮禄。夜,由禄。早,速多。晚,约姑里的。时,吐急。气,亦急。年,多失。节,些谷尼即。正月,烧哇的。二月,宁哇的。三月,撒哇的。四月,升哇的。五月,恶哇的。六月,禄谷哇的。七月,式的哇的。八月,法只哇的。九月,谷哇的。十月,柔哇的。十一月,失木都及。十二月,失哇思。
  花木门:茶,札。花,法拿。米,谷米。树,拿急。果,吾乜。松,马足。柏,马足那急。竹,达急。笋,达急。枣,那都乜。草,谷撒。瓜,吾利。菜,菜。梅,吾乜。叶,尼。香,槁。莲花,花孙奴法拿。龙眼,龙暗。荔枝,利是。甘蔗,翁急。胡椒,谷烧。苏木,司哇。
  鸟兽门:龙,达都。虎,它喇。鹿,加目。马,吾马。狮,失失。牛,吾失。免,吾撒急。熊,谷马。象,槽。鸡,它立。鹅,答嗑。猪,吾哇。驴,仝。骡,仝。狗,亦奴。皮,嗑哇。鼠,聂。莺,打答噶。鱼,亦窝。羊,非都知。蛇,密密。猴,撒禄龟,嗑乜。雀,孙思乜。凤凰,失窝。麒麟,其粦。孔雀,公少。狮子,失失。獬豸,害宅。仙鹤,司禄。象牙,查查华。玳瑁,嗑乜那各。牛角,吾失祖奴。喜雀,孔加查思。鹤顶,它立奴谷只。
  宫室门:门,勤那。窗,慢多。房,亦弃。楼,塔嗑牙。井,依嗑喇。河,嗑哇。御路,密集。丹墀,密集。御桥,朳只。皇城,谷俗谷。馆驿,馆牙。瓦房,嗑哇喇亦弃。
  器用门:盔,不力千。甲,约罗衣。刀,答知。箭,牙。弓,由迷。弦,秃奴。枪,牙立。桌,代。盘,朳只。盆,大利。瓶,飘。床,堕各。船,福尼。椲,花时。舵,看失。橹,罗。篷,贺。利箸,朳只。带,文必。画,叶。书,福蜜。笔,分帖。字,开的。墨,思墨。纸,嗑乜。砚,孙思利。锁,沙舍奴。碗,麻佳里。屏峰,飘布。香炉,稿炉。花瓶,法拿飘。香盒,福法各。倭扇,昂季。箱子,凯。酒钟,撒嗑子急。茶钟,漙嗑子急。棋子,乞是。玉带,衣石乞各必。金钟,孔加尼麻加里。
  人物门:皇帝,倭的每。王妃,札喇。国王,敖那。王子,敖那吾哇。朝廷,倭每奴。大夫,大福。长史,丈思。使者,使臣。通事,度日。正使,申思。副使,付司。唐人,大刀那必周。师父,失农包。和尚,鲍子。父亲,阿舍都。母亲,阿乜。琉球人,倭急拿必周。日本人,亚马奴必周。大明帝王,大苗倭的每。朝贡使臣,嗑得那使者。兄,先札。□,非都只。妻,眠多木。子,吾哇。琉球国王,倭急拿敖那。
  人事门:跪,非撒慢都急。说,嗑达里。拜,排是。兴,吾达里唆亦。走,乜姑。去,亦急。来,外亦利。你,吾喇哇。我,昂哇。有,阿力。无,乃。好,约达撒。歹,哇禄撒。买,乌利。卖,高叶。睡,眠不里。请来,子盖失。见朝,大立叶亦急。入朝,大立叶密达。鞠恭,乌逊皮。底头,乌其利。立住,答只歪立。叩头,嗑蓝子。谢恩,蜜温普古里。朝贡,嗑得那。平身,各失吾奴必约。庆贺,密由歪利。表章,虎乌。赏赐,非进的。起来,揭知。进贡,嗑得那。进表,漂那阿杰约。进本,盆那阿杰的。报名,包名。辞朝,慢多罗。回去,慢多罗。早起,速多密的。下程,林斤。筵宴,札半失。敕书,着谷少。拿来,莫只个。好看,约达撒。不好,哇禄撒。放下,吾着刻。作揖,撒哇利是礼。给赏,非近的。方物,木那哇。多少,亦如撒。言语,谷只。晓的,失达哇。不晓的,民约失达哇。圣旨,由奴奴失。御前谢恩,恶牙蜜温谷里。且慢走,乌其利耐。上紧走,排姑亦急。上御路,恶牙密即约里。再叩头,麻达嗑蓝子其马。
  衣服门:缎,恕司。纱,撒。罗,罗。紬,柔。绢,活见。布,木绵。靴,谷足。韈,都谷乜。鞋,三朳。帽,帽。纱帽,纱帽。带,文必。网巾,网巾。圆领,急那。衣服,急那。彩缎,法拿那恕司。绵布,奴奴木绵。夏布,拿都木绵。竹布,达急木绵。葛布,嗑布。官绢,活见。改机,盖乞。倭绢,活见。西洋布,尼失木绵。
  饮食门:酒,撒急。肉,失失。茶,札。饭,翁班尼。面,以利蒙巳。果,吾乜。菜,菜。水,民足。酒饭,撒急翁班尼。鲜鱼,必沙莫知。吃茶,昂乞利札。吃饮,昂乞利翁班尼。吃肉,昂乞利失失。
  身体门:头,嗑蓝子。耳,眉。眉,马由。目,乜。口,谷之。牙,华。鼻,花那。手,帖。脚,恶失。心,各各罗。身,度。发,加蓝。眉毛,不洁。胡子,品其。
  珍宝门:金,孔加尼。银,南者。铜,嗑加加尼。铁,谷禄嗑尼。锡,失禄加尼。钱,熟尼。钞,支尼。玉,衣石。珠,达马。石,衣石。玛瑙,吾马那达马。珊瑚,牙马那达马。珍珠,达马。水晶,民足达马。玉石,达马衣石。琥珀,它喇。犀角,吾失祖奴。倭刀,答知。硫黄,鱼敖。
  数目门:一,的子。二,答子。三,蜜子。四,由子。五,亦子亦子。六,木子。七,拿拿子。八,甲子。九,姑姑奴子。十,吐。十一,吐的子。十二,吐答子。十三,吐密子。十四,吐由子。十五,吐亦子子。十六,吐木子。十七,吐拿拿子。十八,吐甲子。十九,吐姑奴子。二十,答子吐。一钱,亦止买每。二钱,尼买每。三钱,杉买每。四钱,深买每。五钱,吾买每。六钱,禄谷买每。七钱,式止买每。八钱,法只买每。九钱,姑买每。一两,就买每。十两,辟牙谷就每。一百两,辟牙姑。一千个,森那。一万个,麻柔吐失。千岁,森那。万万岁,麻油吐失。
  通用门:买,吾利。卖,高叶。来,外亦利。去,亦急。说,嗑达力。看,蜜只。求讨,答毛里。起身,榻知亦急。起去,榻知亦急。起来,榻知。回去,慢多罗。说话,嗑达立。不敢,扬密撒。晓的,失达哇。知道,失知。付答,仝。回赐,仝。好看,约达撒。不好,哇禄撒。买卖,亚及耐。有无,阿力乃。东西,加尼尼失。不知道,失监子。明早起身,阿者速多密的搨知。





《夷字(附)》

  夷国上下文移、往来书札止写此数字。凡音韵略相类者,即通用也。






《题奏》
  钦差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谨题:为出使海外事。

  切照嘉靖十一年五月内,琉球国世子尚清上表请封,钦蒙差臣侃为正使、臣澄为副使,各赐一品服一袭、赍捧诏书一道、敕书一道、谕祭文一道并颁赐仪物等项,前往琉球国祭中山王尚真、封尚真子尚清为中山王。臣等随即陛辞,先至福建造舡。舡大而费亦巨,经始于嘉靖十二年五月,至嘉靖十三年四月始克造完。舡完之日,遂至长乐县广石地方登舡。先期,尚清已遣蔡廷美等过海迎接,令通事林盛带夷梢三十人为臣等驾舡。在五月初八日,解缆开洋。洋中偶值逆风,舡不可往,放回数百里;后遇顺风,复往。因失针路,漂过琉球国交界地方——名曰热壁山,遂泊于此。尚清闻之,差大臣一员带夫四千余名,驾小舡四十余只至热壁,将舡挽回。五月二十五日,方到彼国。尚清即遣仪从及文武陪臣随龙亭迎诏敕、谕祭文至天使馆安奉,择日行礼。六月十六日,行祭王礼。七月初二日,行封王礼。是日,尚清皆迎至国门外,一见龙亭,先行五拜、三叩头礼,步行前导。迎至正殿,一如仪注行礼。开读已毕,设宴款留,礼意恳至。臣等令仪从迎诏敕回馆,尚清令通事致词,欲留为镇国之宝,臣等犹未允;各复令长史捧先朝诏敕来看,臣等始知留诏敕为先朝故事,况已奉有明旨,始许其留。行礼既毕,似应即回;因海中风浪不测,惟顺风而后可行,非可以人力胜者。琉球在福建之北,去以南风、回以北风;故至九月二十日,方可开舡。计在彼国停泊一百十五日,日有廪饩之供、旬有问安之礼、月有筵宴之设;随行人役皆给口粮,使之安饱。行时,复具黄金四十两为赆。臣等在福建时,例有金带、银器等物送用,尚不敢妄受;况外国之物乎!故责以大义、陈以国法。彼亦知敬而不敢强,仍遣通事林盛带夷梢十人为臣等驾舡;又遣王亲宁古、长史蔡瀚、通事梁梓等另驾一舡,进表谢恩。开舡之后,二十一日晚飓风陡作,将臣等舡中大桅吹折、舵亦损坏,舟人皆震恐无措;荷皇上威福,以致神明默佑,得保生还。在十月初二日,入福建省城;同行夷舡今尚不到,或未免漂溺之患矣。
  除彼自行补谢外,臣等切思三代以降,圣王不作、治化陵夷,以文德被海内者,尚不多见;况覃敷海外者乎!若越裳氏之重译而来,以中国之有圣人耳。琉球国在海外,无虑数千里;汉、唐、宋时皆未尝内附,至元时遣将伐之而亦不从。至我太祖登极,首先臣附,率子弟来朝;此岂区区势力所能服哉!要必有所以感之者耳。我太祖悦其至诚,待亦甚厚;赐以符印、宠以章服,遣闽人三十六姓为彼之役,又许其遣子弟入国学读书习礼。彼亦感激,久而匪懈。迨今皇上御极以来,制礼、作乐,声教四敷;彼知中国之圣人复生,故欲窃余光以夸耀他国,是以不避风涛之险,贡献益勤、请封益笃。今日之举,尤出诚恳:闻钦命,奔迎于海曲;见龙亭,匍匐于道周。非但不敢如缅甸之倨傲无礼,而亦不敢如尉佗之较量胜负也。臣等忝与使事,亦窃尊荣。无任感荷庆幸之至。
  缘系出使海外事理,备将使事颠末,谨具题知。



  琉球国中山王尚清奏:为谢劳事。

伏念臣清僻居海邦,荷蒙圣育,封臣为中山王,不胜感戴。除具表谢恩外,今有差来使臣二员——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冒五月之炎暑,冲万里之波涛;艰险惊惶,莫劳于此。臣等小国荒野,无以为礼;薄具黄金四十两,奉将谢意。此敬主及使,乃分之宜;酬德报功,亦理之常。二使惧圣明在上,坚不敢受。微臣情不能尽,无以自安;令陪臣顺赍贡奉,伏乞天语叮咛,赐彼二使:庶下情尽而远敬伸,无任激切感仰之至等因。

  奉圣旨:『览奏谢,足见敬慎。金着陈侃等收了。礼部知道』。



  光禄寺等衙门少卿等官臣陈侃等谨题:为谢劳事。

侃原任吏科左给事中、高澄原任行人司行人,于嘉靖十一年蒙钦命差往琉球国,封世子尚清为中山王。往返三年,已于今年五月二十四日复命讫。近中山王尚清差陪臣谢恩,顺赍臣等所郄黄金四十两,具本进呈;欲天语叮咛,下赐臣等。节奉圣旨:『金着陈侃等收了』;钦此钦遵。切念臣等奉皇上之命远使琉球,琉球乃素知礼义之国,臣等至彼,正欲敷扬圣德、恪守臣节,为中华增重;安敢受彼非礼之馈!故筵宴之设必陈方物,具书固却,至再、至三;书备于「使琉球录」中,已尘御览矣。临行,以金四十两为赆,坚不肯受;彼心不自安,冒渎天听,蒙皇上鉴彼敬慎之心,特下「收受」之命。臣等闻命自天,措躬无地,敢不拜受以为家宝!但奉使奔走,乃臣等职分之常;自揣无功,曷敢受兼金之惠!伏乞皇上将此金收储内帑或命彼带回,庶遂臣等之初心,而于君命斯不辱矣。无任感激敬恳之至等因。

  奉圣旨:『已有旨了,不准辞。该衙门知道』。



  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臣陈侃等谨奏: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

  窃念臣等奉命往琉球国封王,琉球远在海外,无路可通,往来皆由于海。海中四望惟水,茫无畔岸,深无底极;大风一来,即白浪如山,飘忽震荡,人无以庸其力。斯时也,非神明为之默佑,几何而不颠覆也耶!臣等往来于海,惊险数次,皆藉神明之助,得保生还。是岂臣等菲德致此,皆由皇上一念精诚感格天地,以致百神呵护,非偶然者。臣等不敢隐其功,谨历数为陛下陈之。
  嘉靖十三年臣等初去时,五月初八日开洋,至十二日将底其国;忽逆风大作,舟摇撼不可当,遂尔发漏,数十人以辘轳引水不能止。舟荡甚,足不能立,众欲塞漏而不可得。于是群呼求救于神,剪发以设誓。俄而风遂息,舟少宁;执烛寻罅,皆塞之固,水不能入,得保无虞。使是风更移时不息,舟之沉必矣。此其功一也。
  回时,九月二十日在彼开洋;二十一日夜,即遇飓风将大桅吹折,须臾舵叶又坏。舟之所恃以为命者,桅与舵也。当此时,舟人哭声震天,大呼神明求救;臣等亦知决无生理,为军民请命,叩首无已。忽有红光若烛笼然者,自空来舟;舟人惊报曰:『神已降矣,吾辈可以生矣』!舟得无事。当风雨晦冥之时,红光何自而发?谓非神之精灵不可也!此其功二也。
  二十三日,黑云蔽天,风又将作,众皆知舵当易而不敢任;盖风涛中易舵,一动即覆矣。于是请命于神,得吉兆;众遂跃然起易。舵柄甚重,约有二千余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余。兼之风恬浪止,倏忽而定;定后,风浪复厉。神明之助,不可诬也。此其功三也。
  二十六日,忽有一蝶飞绕于舟,佥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百步,安能远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或将有变,速令舟人备之』!复有一雀立于桅上——雀亦蝶之类也,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夜果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如山,飘荡仅如一苇。风声如雷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舟一斜侧,流汗如雨。臣等惧甚,衣服冠而坐;相与叹曰:『圣天子威德被海内外,百神皆为之效职;海神独不救我辈乎?当此风涛中而能保我数百民命,真为奇功矣;当为之立碑,当为之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舟行如飞。彻晓,已见闽之山矣。此其功四也。
  有夷舟进表谢恩者与臣等同行,遇二十一日之风漂回本国,至今年三月方到福建;臣等之舟止行八日,直底闽江,不至漂流失所者,皆神之功也。臣等感其功,不敢不厚其报。在福建时已尝致斋设醮,修庙立碑矣。但「奏闻」之言既出于口,不敢有负于心。谨摭颠末,上渎圣听。词若涉于荒唐,心实本于诚恳。伏望圣慈悯念,下之礼部详议可否!万一其功当报,令福建布政司与祭一坛,庶天恩浩荡而幽冥有光矣。
  臣等切思名山大川之神,在舜时已有「望秩」之祭。我太宗文皇帝时遣太监郑和下海,尝立祠于海滨,时加致祭。况「礼」云:『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今一救援之功,遂保数百人之命;其为大灾、大患,莫此是过。伏惟圣明详察,臣等无任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礼部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

  祠祭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礼科抄出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题云云等因;奉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钦遵抄出送司,案呈到部。看得左给事中陈侃等奏称奉命琉球,往来海中时遭风险,几至颠覆,多藉神功救援,乞要赐祭以报其应一节,为照国家岳镇海渎,类皆有祭;祀法云「能捍大患则祀之」,在典礼则固然矣。今左给事中陈侃等奏使海外,屡遭风涛之险,卒获保全,实乃皇上圣德默佑所致;海神效职,不可谓无:是亦捍灾御患之意也。赐之以祭,礼亦有据。合无候命下之日,本部行移翰林院撰祭文一通,行令福建布政司备办祭物、香帛,仍委本布政司堂上官致祭一次,以答神休;不为常例。缘系乞祠典以报神功及奉钦依「礼部看了来说」事理,未敢擅便,谨题请旨。

  嘉靖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

  奉圣旨:『是。钦此』。



  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臣陈侃等谨题:为周咨访以备采择事。

  切念臣等奉命往琉球国封王,行礼既毕,因待风坐三阅月而后行,无所事事,因得访其山川、风俗、人物、起居之详,杜撰数言,遂成一录。「录」之意,大略有二。臣等初被命时,礼部查封琉球国旧案因曾遭回禄之变,烧毁无存;其颁赐仪物等项,请查于内府各监局而后明。福建布政司亦有年久卷案为风雨毁伤,其造船并过海事宜,皆访于耆民之家得之。至于往来之海道、交祭之礼仪,皆无从询问;特令人至前使臣家询其所以,亦各凋丧而不之知。后海道往来,皆赖夷人为之用。其礼仪曲折,臣等临事斟酌,期于不辱而已。因恐后之奉使者亦如今日,着为此录,使之有征而无惧:此「纪略」所以作也。又尝念国家大一统之治,必有信史以载内外之事,如「大明一统志」者是已。志中所载琉球之事,所云「落漈者,水趋下不回也,舟漂落漈,百无一回」;臣等尝惧乎此经过不遇是险,自以为大幸。至其国而询之,皆不知有其水;则是无落漈可知矣。又云「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臣等尝疑乎此,意其国王凶悍而不可与言也。至王宫时,遍观壁下,亦皆累石;国王则循循雅饬,若儒生然。在彼数月,虽国人亦不见其相杀;又何尝以髑髅为佳哉!是志之所载者,皆讹也。不特志书为然;杜氏「通典」、「集事渊海」、「蠃虫录」、「星槎胜览」等书凡载琉球事者,询之百无一实。若此者何也?盖琉球不习汉字,原无志书;华人未尝亲至其地,胡自而得其真也!以讹传讹,遂以为志,何以信今而传后?故集群书而订正之。此「质异」之所以作也。兼以夷语、夷字恐人不知,并附于后。臣等学问麤疏、言词鄙俚,勉成此录,实不足以上尘睿览。但念海外之事,知之者寡;一得之愚,或可以备史馆之采择。是以不避谴责,陡胆进呈。伏惟陛下恕其狂僭,下之礼部详议施行,臣等不胜幸甚!

  缘系周咨访以备采择事理,谨以「使琉球录」缮写一册随本上进以闻,伏候敕旨!

  礼部一本,为周咨访以备采择事。

  该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题前事等因;奉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钦遵抄出到部。看得吏科左给事中陈侃、行人司行人高澄等题称奉命往琉球国封王礼毕,访其山川、风俗、人物、起居、撰「使琉球录」一册上进,乞要详议备行史馆采择一节,为照琉球国远在海滨,华人鲜至其地;是故国俗、风土,知之者寡。今按「一统志」等书所记,事本传闻,殊有该载未尽者。据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亲历其地,目击其事;山川、风俗之殊,往来闻见,悉出实录。因采择事迹,撰述成书。既以正载籍之所未尽,且俾后之奉使者有所考;足见各官留心使职,诚可嘉尚!似应俯从。合候命下之日,本部将所进「使琉球录」付之史馆,以备他日史馆采集。伏乞圣裁等因。
  奉圣旨:『是』。






《后序》

  天下事履之而后知、及之而后喻、未有不身试之而知其然者。壬辰岁,陈给舍暨余被使琉球命,人皆曰:『航海之役,危矣哉!盍访诸前使而稽其所录耶』!越旬,获睹诏敕琉球旧草,始知前为给舍董君旻、司副张君祥,于时二君已不禄矣;而锓诸梓者,复遗失而莫之可稽:良用忧惧!乃取载琉球诸书而参考之,见其为说颇异臆纯夷,或有是也。及今夏五月,至其国;立冬风便,始归。其间得于见闻之久、询访之真者,似与诸所载少不同;是非独疑讹之故,或者风以化移、俗因时易,月异而岁不同耳。故因纪使事而复质之诸书,以见今日声教之大同而蛮夷之丕变也。虽不足续「王会」之图、成「风土」之记,然于后之奉使者,则未必无小补云。

  嘉靖甲午十月乙亥,古燕高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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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台灣獵戶人 发表于 2017-11-22 16: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使琉球录》
文:夏子阳(明朝)




《自序》
  皇上御历之二十八年,琉球中山王世子尚宁奏请袭封;时盖嗣位一纪矣。初以关白侵扰,海上戒严,故乞封稍缓;而会前闽抚臣代称「世子奉正朔、守封疆,关酋不能胁」,天子嘉其恭顺,数下礼臣议所使。题覆至再,最后从世子请,仍遣文臣二人往如令甲。于是,子阳以兵科右给事中充正使,而行人则王君士祯副之。癸卯三月,陛辞;入闽,治舟以行。凡三年,工始告竣;遂以丙午仲夏泛海。抵中山,诹吉册封。毕事而旋,报命且有日;乃采■〈遄,王代而〉使所纪,综以时变、质以周咨,稍修饰之以为录。录成,余宜有序。盖余于是役而益仰我皇上之明圣也。
  先是,余等在闽,苦使舟不获就。适有讹言倭将为使事梗者,闽中二台臣虑损国威,欲请更成命。余谓奉命而出,海外具瞻;奈何「不信」示之,而使妄窥吾怯,其损国威更甚!疏上,天子主余议,趣守臣速为具舟毋掩!朝命已复饬毖内地不得阴通岛夷,生戎心;比使事往返,卒恃无虞。嗟乎!向非庙谟雄断、明见万里,则海上之舟几为道旁舍;余等踯躅进退,且贻秦、越者嗤矣!余又追忆畴昔关酋犯顺,蹂躏我朝鲜,一时掖垣典戎之臣率驰驱视师,倥偬无宁晷。琉球距日本咫尺尔,朝鲜失,则琉球亦难独存;我东南之地,且与夷逼,前所讹言将亦可为隐虑!赖国家赫声濯灵,倭奴遁迹,平壤敉宁。以故中山一弹丸区,戴天所覆,世世奉冠带,称为东海波臣;即余承乏兵垣,亦凭借宠灵,万里作使,不以武饬而以文绥,大异畴昔驰驱倥偬状。遭际明盛,何幸如之!顷余驻中山时,倭舶卒至;余为约束从役,谨持天朝大体。倭卒敛戢不敢肆,至有避道窃观,啧啧汉官威仪;已复从使馆愿谒稽首而去,余甚异焉!夫琉球,不大于朝鲜也;中山世子,未变于曩日也。嗣位之初,倭为扰;受封之会,倭为艳。此其故,不在倭、不在琉球,而在我国家耳。夫惟天子恩威并畅、制驭得宜,即犬羊犹然帖服。安知海外殊域渐被声教而向慕文明,不以中山为前茅!而余列交戟下,且终藉国家无事之,以伫观重译来王之盛;则斯役也,以昭明主、以表清时、以征■〈谷宏〉化,亦载笔之一快也。故诸具录中者不叙,而叙余所快睹者历历如此。语有之:「天子有道,守在四夷」;是惟今日哉!
  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钦差兵科右给事中、今升工科都给事中玉山夏子阳谨序。




《诏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恭承天命,诞受多方,爰暨海隅,罔不率俾;声教所讫,庆赉惟同。尔琉球国僻处东南,世修职贡。自我皇祖称为礼义之邦,国王尚永祗袭王封,恪遵侯度;倏焉薨逝,良恻朕心!其世子宁,贤足长人,才能驭众;间关请命,恭顺有加。念其国统攸归、人心胥属,宜膺宠渥,固我藩篱。特遣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赍诏往封为琉球国中山王,仍赐以皮弁冠服等物。凡国中官僚、耆旧尚其殚忠辅导、协力匡襄,坚事上之小心,巩承先之大业;永绥海国、共享升平,惟尔君臣亦世世永孚于休。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万历三十一年(钤「皇帝之宝」印)三月初三日。


  皇帝敕谕琉球国故中山王尚永、世子尚宁:惟尔上世以来,建邦海外,代膺封爵,长固藩维。尔父永恪守王章,小心祗畏,忠诚茂着,称我优嘉;遽至长终,良深悼恻!尔为豖嗣,无忝象贤;既允群臣,宜崇位号。特遣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赍敕谕封尔为琉球国中山王,并赐尔及妃冠服、彩币等物。尔宜益虔侯度,克绍先猷;保乂人民,奠安境土:庶几恢朕有截之化,抑亦贻尔无疆之休。钦哉!故谕。

  颁赐国王冠服等物,纱帽一顶(展角全)、金厢犀束带一条、常服罗一套、大红织金胸背麒麟圆领一件、青褡■〈衤蒦〉一件、绿贴里一件、皮弁冠一副、七旒皁绉纱皮弁冠一顶(旒珠金事件全),玉圭一枝(袋全)、五章绢地纱皮弁服一套、大红素皮弁服一件、素白中单一件、纁色素前后裳一件、纁色素蔽膝一件(玉钩全)、纁色妆花锦绶一件、(金钩玉玎珰全)、红白素大带一条、大红素纻丝舄一双(袜全)、丹矾红平罗销金夹包袱四条,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十疋;妃,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十疋。万历三十一年(钤「广运之宝」印)三月初三日。




《谕祭文》
  维万历三十四年(岁次丙午)□月□□朔□□日,皇帝遣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谕祭于琉球国王尚永曰:惟尔奠服东陬,作藩海国;归诚无贰,修贡以时。爵士世膺,忠勤夙着;久闻逝世,尝轸朕怀!嘉尔嗣之象贤,宜恤恩之远霈。特颁谕祭,尚克歆承!

  祭品:牛一只、猪一口、羊一羫、馒头五分,粉汤五分、蜂糖糕一盘、象眼糕一盘、高顶茶食一盘、响糖五个、酥饼酥■〈飠定〉各四个、缠碗五个、降真香一炷、烛一对(重一斤)、焚祝纸一百张、酒二瓶。。




《谕祭报海神文》
  皇帝遣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谕祭广石庙海神曰:曩者,遣使琉球,往来海上;式凭灵贶,波涛不惊。今兹言旋,用告成事;虔申祭谢,神其鉴歆!谨告。



《谕祭祈海神文》
  皇帝遣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谕祭广石庙海神曰:兹者,遣使琉球,道经海上;风涛呵护,允赖神庥!爰当启行,虔申祀祷;惟神鉴佑,用俾无虞!谨告。




《历朝使琉球姓氏考》
  宣德三年,钦差内监柴山、副使阮(旧录失查其名)敕封国王尚巴志(请封自巴志始;父思绍,系追封)。

  正统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俞忭、副使行人刘逊敕封国王尚忠。

  正统十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傅、副使行人万祥敕封国王尚思达。

  景泰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谟、副使行人董守宏敕封国王尚金福。

  景泰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李秉彝、副使行人刘俭敕封国王尚泰久。

  天顺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潘荣(漳州府龙溪县人)、副使行人蔡哲敕封国王尚德。

  成化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官荣、副使行人韩文敕封国王尚圆(长子尚宣威传位一年逝,未及请封)。

  成化十五年,钦差正使给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副张祥敕封国王尚真。

  嘉靖十三年(甲午),钦差正使给事中陈侃(浙江鄞县人)、副使行人高澄(顺天府固安县人)敕封国王尚清(前此「使录」俱无所考,刻之自陈、高二君始。事具载于后)。

  嘉靖四十年(辛酉),钦差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江西永丰人——吉安之永)、副使行人李际春(河南杞县人)敕封国王尚元。

  万历七年(己卯),钦差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云南临安卫籍,应天府上元县人)、副使行人谢杰(福建长乐县人)敕封国王尚永。

  万历三十四年(丙午),钦差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江西广信府玉山县人)、副使行人王士祯(山东兖州府泗水县人)敕封国王尚宁。



《琉球过海图》
  图表省略。夏子阳曰:海何以图?志道所由也。彼且为无涯,吾亦与之为无涯;而欲以尺幅尽之,不几蠡测乎?姑以写其似而已。夫之琉球者,独异诸岛,昼夜淼茫,无可依泊,廑廑恃一指南耳。其取向于寸针与取证于尺幅,二而一者也。远而望之,而稍有隆然、苍然者,曰:是某屿、某山也;或日一见、或间日再见,见则欣然喜、不则戚,恐迷于所往也。按图而索、计更而程,乘长风破万里浪,忽忽焉舍筏而登岸矣。夫不出户知万里,即恃有斯图也夫。



《使琉球录卷上》
  兵科右给事中玉山「夏子阳」编,行人司行人泗水「王士祯」同编。
  题奏
  使事纪
  礼仪
  造舟
  用人
  敬神



  「题奏」
  礼部为循职效忠,条陈奉使事宜,以隆大典事。

  仪制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礼科抄出兵科等衙门署科事给事中等官洪瞻祖等题前事等因;奉圣旨:『该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兵科等衙门给事中等官洪瞻祖等为领差琉球开款具疏,大都谨慎将事之意。内除探倭一节事关兵科,已经议覆外,其例应本部题覆者四:一、请留诏敕。属国之所以请封者,惟藉此以为世宝;使臣恭赍以往,俟该国请留诚恳,应照累朝故事,听许其留:示以天朝褒锡殊恩,坚其向化之志。一、祈报海神。按昔年航海,有报无祈;今科臣议增祭一坛。盖身涉险途,礼可义起。合无于临行之日,听其请敕二通:一祈于起行之初,一报于回还之后。凭借天子宠灵,百神效职;量增一祭,于礼非过也。一、责成造船人员。夫万里水道,非一苇可航;则督造者,诚不可不慎。科臣既经条议,容臣等移咨福建抚、按择贤能有司监造;其官属、工匠,一并随行。同舟则同命,而复有以疏略塞责者必不然矣。一、议处从行人员。都司所拨指挥及医卜人等,选带自有成规。其官兵四百名,往例虽尝减半;今科臣思患豫防,并应足额,选用壮丁习谙海道者防护。若支销钱粮,布政司严行稽核;回日,使臣会同抚、按题知,则冒破自杜矣。盖谕朝廷大一统,固不忍拒小国之情;而为使臣虑万全,亦当思正大国之体。所请诸事,皆合允行。伏乞圣明裁定等因。

  万历三十年三月十六日,本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冯琦等具题。十八日,奉圣旨:『依议行。钦此』。



  钦差兵科等衙门右给事中等官臣夏子阳等谨题:为循旧典、效愚忠,敬陈奉使事宜,以隆君命、以重国体事。

  窃照琉球国王,介在东海之表,世为荒服之臣;嗣位已十五年,请封方在前岁。荷蒙皇上俯念属国之敬共,率循累朝之彝典,乃从礼官之请,命臣充补正使,同臣士祯赍诏敕以往。臣拜命知荣,抚躬增媿。窃念臣子阳猥以愚庸,谬叨侍从。虚糜廪禄,曾无补衮之功;滥役远夷,益切负山之惧。盖历观使职,主于宣上德而壮国威。故或以言论风采,而耸外国之听闻;或以节义忠诚,而起殊域之敬畏。此其人,皆夙抱真才,确持劲节;是以使轺所至,足以增国家于九鼎之重,而益坚外夷慕义之诚。臣等何人,获与于斯!故自闻命以来,夙夜凛凛,何敢一日而忘祗慎!惟是事不避难,人臣之义;行己有耻,使职之先。臣等其敢不益矢精白之心,愈笃砥砺之节;期于不辱君命,庶几无旷厥官!至于过海事宜,着之旧典者,已经前使臣洪瞻祖照例条陈,奉有成命;地方诸臣必能同心体悉,共以国体、王命为重,协谋宣力,期于允济;臣无庸再赘。但臣既膺新命,例得条陈。请除「议留诏敕」,俟其恳请虔切,应听请留;「祈报海神」,应撰敕二道,同福建布政司官于广石海神庙举祭二坛,一祈一报:已经该部覆奉钦依,无容别议外。有事体未尽,应参酌时宜、稍稍损益者,谨开列上请;伏乞敕下该部再加详议,令臣等得遵照施行,庶事有持循,而于使职亦可以少尽矣。

  一、责成有司。
夫航海之役,乘长风行万里浪,则一舟之所关系,诚非细矣。故采木必须良材,造作必须良工,督造必须良有司;诚慎之也。往时委官督造,不肖者往往视为奇货而肆为侵渔。其稍知饬励者,又或希节省之虚名,而不究利济之实用;冀速成以图完事,而不务坚固以慎万全:此皆由于利害不相关,以致督造不如法耳。前后使臣目击心怵,惩鉴往事,皆议欲精选贤能府佐一员、有才略志节者或同知通判等,委以监督造船之任;而又副以廉干指挥二员,使之朝夕协赞。俟船成日,官属、工匠一并同行;则同舟同命,自当谋出万全:已经前使臣条列,礼部覆奉钦依,无容复议。但臣等万里衔命,固臣子奉职之常;而效劳员役与之同涉大海、履此至险,若不稍加优异以示酬劳,似非所以激劝人心而使之乐趋也。合无请乞于府佐则优以竣事升迁,指挥则优以咨部叙用;与夫船中一切总理、分管之流系往例所有者,果能效有劳绩,听臣一体并叙,酌量示酬:则奉公趋事者,均乐有异数之恩,庶人心竞劝而事可必其有济矣。然臣犹有说焉:国家凡有差遣,如监兑、恤刑、典试之类,未尝不与之操柄,所以重王命而肃人心也。以故法可施行,而事无龃龉。今臣奉使海外异国,所以效劳王事,非自为汗漫游也。节约谦慎,臣等固自有行己法度。然在闽首尾竣事,动经三、四年之久,始之以采木、继之以造船、终之以择人,与夫一切物用,皆取办于有司。而有司以事不相关,漫不加意;地方当事者,或又以膜外悠悠视之:则如一体奉公之义何!闻己卯之使,甚为当事者所龃龉。虽中间赖有善调停者,庶几幸而获济;然其费唇吻而分秦、越,则亦甚矣。合无请乞申饬地方抚、按官以王事、国体为念,同心共济,毋分彼此。其郡邑有司事相干涉采木造船、取用工匠及伙长舵工人役之类经其奉行者,事竣之日,听臣分别贤否,揭荐吏部;其或阘茸怠玩、苟且塞责、营私侵渔或至旷时误事者,听臣径行参论,重加降出,以为有司不职之戒。至于海中或有寇钞警急,沿海将吏有隐匿不报者,并行究处:庶几法行而有联属之势、事立而无怠误之虞矣。伏乞圣裁!

  一、议处人从。
夫远涉异国,阅历半载;其间气候异宜、风土异尚,故凡饮食、物用、弓矢、器械之类,与夫驾船、执舵、观星、占风、听水、察土,以及医卜、技艺之流,皆例得备带。盖王命所关,不得不慎重其事如此也。查得往时前项人从,皆有日用供给;而供给所出,皆取之编派钱粮。其应备人数,固不得减少以致缺乏;其或冗杂可已者,亦不得多带以滋烦费。此在闽中藩司皆有旧籍可按,臣等宜查照省约。至于所用指挥官二员及护送军四百名,皆熟于海道者;先因海防宁靖,减半用之。方今浙、直、闽、广处处寇钞,则似不得不仍其旧数;且得选锋壮丁,可资捍御:已经前使臣条议,礼部覆奉钦依,无容议矣。但查船中最要,莫如伙长、舵工、阿班等役。往例取之海澄县,而应募者率非惯熟精练之人,则以募资微而人不乐应;或豪猾通海者,私而庇之。所在有司亦视为故事,而不加精求耳。今后宜慎加咨访,籍名豫报,毋令通海豪猾得以藏匿。至于给资召募,亦宜优给从厚,使其乐趋;还日,并给冠带荣之:庶几惯海者可得为用,而不至于临时求索之艰矣。他如熟之温、台海道,则宜选之梅花所、定海所军;熟于漳、泉海道,则宜选之镇东万安所军。医卜各带二名,则取之所便。天文生一名,往时取之南京;近闻彼实不谙海上风候,不若总就闽中择之可也。此外,或有题请所不及,但系前途合用,如名色把总、省祭官之流为旧时所有者,容臣等从福建布政司酌量取行。大抵什物取其精坚,人役取其熟练;皆贵精、不贵多,期于应用足备任使而已。母徒徇人皮面,滥带贪残冗杂、不堪使令之辈,以糜官帑、以扰外藩。总待还日行令布政司将带过人员、用过钱粮、造过器物等项逐一核实造册,臣等会同抚、按题知,庶费用有所稽考、钱粮不至于冒滥矣。伏乞圣裁!

  奉圣旨:『礼部知道』。



  礼部一本:为循旧典、效愚忠,敬陈奉使事宜,以隆君命、以重国体事。

  该本部题:仪制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礼科抄出兵科等衙门右给事中等官夏子阳等题前事等因;奉圣旨:『该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敕使渡海事宜,先经科臣洪瞻祖等具题,本部覆奉钦依,通行去后。今该科臣夏子阳等复行条奏,尤加详慎;俱于使事有裨。相应如议参酌开列上请,伏候圣明裁定,臣等通行各该衙门一体遵奉施行。

  计开:
  一、责成有司。
前件,臣等看得督造船只既选委府佐一员,复副以指挥二员,官属、工匠一并同行;逮及竣事,府佐优以升迁、指挥优以叙用,与夫船中总理、分管之流果能效有劳绩,一并酌叙示酬,则人心乐趋,诚得激劝之道。若郡邑有司奉行采木造船、取用工匠舟师之类,或有怠玩侵渔以致旷时误事者,听使臣参奏处治;沿海将吏如遇海洋警息重大,一体报知,不得隐匿;至使臣衔命将事,抚、按、司、道正赖协心共济,岂宜秦、越以误使事:俱当依拟申饬。再照万历四年止以造船指挥二员并充护送,而府佐覆免从行;盖府佐系临民之官,不惟职役难以擅离,而杂之各役则不堪、夷于使臣则非体。第得廉能之吏用心督造舟楫坚牢,其同行与否,仍听使臣与抚、按官临时斟酌。伏乞圣裁!

  一、议处人役。
前件,臣等看得船中合用伙长、舵工、阿班等役,须令该县选取惯熟谙练之人;其募资宜从优厚,回时择其班头有劳者量给冠带。如有豪猾私庇及有司漫不加意者,听使臣会同抚、按官查究。又如熟于海道者,或取之梅花、定海军,或取之镇东、万安军,又或取之琉球夷梢;医卜各二名,取之所便;天文生一名不用南京,取之于闽;名色把总、省祭官之流,以备委用;强壮武艺之夫,以资御侮:俱听于该布政司精选应用。启行之日,布政司将带过人员、用过钱粮、造过器械,一面核实造报抚、按,一面造册报部,俟事竣会本题知。再照护送人役,例四百名;而万历四年题覆,止用其半。今海氛未靖,已经题准全用。是在查照旧规,临时伸缩。不得拘限名额,以图节省;亦不得徇情滥收,以滋扰费。使臣再议及此,深得奉使绝域之体:俱当依拟申饬。伏乞圣裁;

  奉圣旨:『依拟行。诏敕在船,着差去官用心安奉。合行事宜,该抚、按悉心料理;有违玩的,科臣参奏来。钦此』。



  钦差兵科等衙门右给事中等官臣夏子阳等谨题:为属国信不可爽,使臣义当有终;谨沥悃诚,恳乞圣明允坚成命,以慰远夷、以光封典事。

  窃惟帝王之驭夷也,有不可携之大信;人臣之奉职也,有不可辞之大义。盖事不避难,固臣子职分当为);信以怀远,尤中国绥柔宏略。执此而论,则知今日琉球之封、使臣之遣,有不可轻议改者;伏祈皇上试垂听焉。先是,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宁请封袭位,蒙皇上不遣武臣,照旧仍差文官。盖念琉球之臣节不替,先朝之故典当循;一以慰远人祈望之心,一以崇四夷观瞻之体:德意盖甚盛也。时科臣当应命而往者,为兵科给事中洪瞻祖。比偶值浙江抚臣刘元霖海上捕获夷船,审有琉夷、倭夷并在获中,疑其阳顺阴逆;礼部题奉圣旨:『琉球册封,着洪瞻祖、王士祯去。既盘获夷船声息未定,有关国体;还着遵前旨,待该国质审回奏、海寇宁息无警,方渡海行礼。钦此』。维时之所忧者在海警,故使臣洪瞻祖条议疏中,亦颇及之。迨洪瞻祖以丁父忧去,臣乃叨转兵垣;礼部题奉钦依,以臣补充正使。臣感激天恩,惟恐不克称任使是惧。时从仓场尚书谢杰讲求使事要领,盖杰乃己卯使琉球者;因知此差之难,非特海上风涛之患,而且有地方玩视之苦。维时臣之所忧,惟在地方之不以王事为重。故臣具疏条议,独以责成地方及抚、按同心为惓惓;而海警稀闻,臣时固已略之。蒙下部议覆,钦奉圣旨:『依拟行。诏敕在船,着差去官用心安奉。合行事宜,该抚、按悉心料理;有违玩的,科臣参奏来。钦此』。臣于是仰见皇上绥怀属国盛心,又体念臣等远使殊域至意。臣欣戴天恩,益增感激;誓图报称,顶踵俱忘。故自万历三十一年三月陛辞,八月抵家,即于十月驱车入闽。臣谓封事皆有相沿成规具在,地方自宜率循而行;且蒙天语严重如此,所司必且奉行惟谨。何意地方人情乖谬,纪法陵夷;用人者惟私贿是徇,谋用者惟溪壑是餍,恣睢者只凭血气用事,比周者鲜知痛痒相关:事事掣肘,件件龃龉。时值抚、按缺人,臣欲言无所、欲行不得;困顿抑郁,苦不可言。臣又念寄命于人,宁为含垢抑情忍受;惟时时仰屋窃叹而已。及后半年,按臣方元彦至。臣往会之于邵武,为言其概,并移文知会之,始为臣催理;而狂逞者,犹且变乱黑白、颠倒是非,以簧鼓其间。迨后抚臣徐学聚升许为臣担认催督,始稍稍事有次第。然事既耽误于前,一时亦未能趣督于后;多臣等躬自料理,日夜拮据经营,任劳任怨,殚心力为之。入今岁来,木料渐集,船始就绪,工完七、八。但诸务犹未尽备,大桅尚未采得;臣忧惶无计,昨月移书抚臣,恳其悬赏购募。正在愁切,忽接按臣方元彦书,并以移会抚臣疏稿见示:谓滨海多事、警报频仍,欲申先年抚臣许孚远之议,仍请改遣武臣。臣一面移会抚臣,求其亟止前议;一面遣人驰书按臣,求其亟止前疏。不意按臣疏已从建宁先发,追之不及矣。此其心,虽虑海外夷情叵测,念明旨国体攸关,为是长虑却顾,并为臣等及五百人私忧过计,心非有他。但念臣等身为使臣,义不避难;既已奉命而出,岂可畏难而止!且琉夷请封日久,跂望甚殷。前年,遣正议大夫金仕历及夷梢二十人具咨来迎;去年六月,彼国进贡长史蔡朝信等回,臣已回咨的许以今年五月渡海行礼。及至九月,彼国又复遣都通事阮国等来迎。是臣等衔命至此,琉球固久已知之;即海上各国,亦莫不宣传闻之。若一旦改议武臣,不但失信于属国,无以慰其仰望之心;且恐示怯于外夷,亦非堂堂中国所为尊崇之体也。即或云琉球与倭密迩,风传稍有讹言;然倭自关酋毙后,未见狡焉启疆。风传浪语,或虚张者以惑听视,未可知也;亦安足信而安足畏哉!臣等愿奉命而往、完事而归,庶上以报陛下任使之恩,下以慰属国云霓之望;远以隆中国常尊之体,近以全使臣不辱之义。此则臣等当为职分,亦是臣等自尽职业;不然,始受命之谓何!终委弃而去之,旷官之罪,安所逃耶!然事不避难,臣之义也;同心相济,地方之责也。今人心不古,世态愈漓:不但以卑凌尊,且欲以客事主;不但视同秦、越,甚至酿成冰炭。憸人簸弄,为毒已非小矣;而且爱憎徇情,荡无法纪。如曾问大辟、贪残极恶指挥叶重光,于万历三十一年八月内钻谋领银三百五十两采木,又于延平府领银七十两运木,又先于本年四月内谋领银一百八十两为厂坞募夫诸费。是先后共领封王钱粮银六百余两,不为不多矣;采木经年,不为不久矣。乃竟侵入私囊,尽为干没;地方官竟不查问。及至去年七月,臣涓吉兴工,竟无木来应用;惟臣设法催运,一松■〈稳,舟代禾〉到耳。又且隔年侵费厂坞诸银,临期则又坞厂未备、采木无木、募夫无夫。至苦臣等束手无策,只得再易吉期,行令各官代为出银整理、设法选募海军代夫应用;又不得已,行令权借河下商木应急,而商人又多藏匿,甚费区处。彼且借采木为奇货,所过索过山、买休等银。至捆诈寡妇、白骗民木,虎噬鸱张,无异寇攘;曾经童华、魏阿南等告证。此非侵官剥民、大误封事,亟宜正法之尤者乎!乃至今犹然宽纵,上下推诿。此非有人焉为之弥缝,捍蔽其间;问官怀投鼠之忌、畏含沙之毒,何为若此!夫误封事者无罪,人人争效尤矣;凌使臣者见录,人人望风旨矣。今日封事迟误,船工迄今未成、物料迄今未备、大桅迄今未得,总皆由此。臣等孤臣耳,苦心已极!船不得成,岂能飞渡!况大桅乃一船司命,实臣等与四、五百人性命所关。「旧录」所载:围长尺寸,一以官尺为准;盖恐人或以意短长之,不知海上安危所系耳。今空朽者,既无当于用;如式者,地方又多纵奸民凿坏之。然则大桅安得,从天降、从地出?封船安得成,而使事又安得完局也!嗟嗟!使事至此,良亦苦矣。然苦在人情,而风涛未必若是之苦;苦在中华,而外国未必若是之苦:臣等又何惧而不往!伏乞敕下礼部复议上请,仍旧遣臣等将命渡海行礼,不必更议武臣,以滋作舍。仍乞天语申饬地方抚、按、司、道同心共济,速采桅木,造船坚固;俾臣等速往速归,涉险无虞,毋致久延传闻外国,更生他衅:庶几国典、使事两有攸赖,而臣等亦可以无负厥职矣。至背违君命、齮齮使臣,致误封事、贪险文武各官应当参论者,与夫忠勤任事、不避艰难、有功封事、应当叙录者,总俟竣事,当为陛下陈之。伏乞圣慈照鉴,刚断主持,封事幸甚!臣等幸甚!干冒天威,臣曷胜激切屏营候命之至。



  钦差兵科等衙门右给事中等官臣夏子阳等谨题:为封船已备、使事可完,谨报渡海日期,以隆大典事。

  臣等猥以一介草茅,荷蒙皇上任使,遣臣等奉诏敕往封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宁。臣等离远阙廷,踯躅海滨;拮据封事,将及四载。臣子阳荷蒙皇上擢臣转左,又蒙擢臣升工科都给事中;臣感激天恩,俱已焚香望阙叩谢讫。惟是臣身为羁旅,职在任使,无能讽议庙堂之上,少效献替之忠;惟有驰驱王事,不避艰难,少毕使臣分义而已。
  先是,因地方怠玩,人情龃龉;桅木未得,致误去年行期。议者又因风传讹言,欲议改遣武职;臣等以属国信不可爽、使臣义当有终,上疏请行,并乞敕地方速采桅木以完盛典。台省诸臣咸是臣言,相继疏请;荷蒙皇上明见万里,主持刚断,奉圣旨:『册命已颁,使臣久出,无中止之理。礼部便行该省抚、按作速完造海艘,令差去二员渡海竣事,以彰大信;仍转谕彼国,以后令其领封海上,着为定规。钦此』。臣等仰见皇上崇重国体,昭示大信,至明至断;足以惕励臣工、风示四夷矣。奉旨之日,臣等固额手称庆,深窃自幸;而地方从此始敬共王事,留意采桅。
  第前此官民两乐其败而恶其成,堪用巨木砍坏略尽;于是不得已议令取中空未甚者,更另取一木帮成之,以为大桅:此亦甚委曲迁就其间矣。而奈之何复有大田县故纵而凿毁者,则无法甚矣。臣据该县及督造官覆验申文,查果被其连次凿毁;臣乃行手本移会抚、按二臣,中称『看得封船大桅,乃航海要椇,数百人司命也,贵在全材;关系非细。前经购募访报,幸有数处堪用;及移文知会,差役勘验如式,已经封号。乃有司官故纵刁民阻抗,一凿毁于政和县张孙鉴等,而已倡其端;再砍锯于安溪县吴钦江等,而益肆其毒:遂致大桅无得,耽误今年渡海,地方岂得辞责!近藩司行令建、延、泉、邵四府访报,限以过季参罚;法非不善。奈何人情藐玩如故,仅取旧报空朽之木塞责而已;竟无有用心采报者。顷督造把总苏道亨议取大田县岭柄中空且凿之木,与彼所自访后甲萧子衙坚实之木,帮合作桅;姑取备用。此亦见事势穷蹙,不得已为此迁就权宜之计,已非旧制与完策矣。何期地方势豪复重加深凿过半,且用火烧毁焦脆,以致不堪取用。看守谓何!该县责将谁诿!且据该县所申砍伐日期文内,亦为隐护不报。此明系县官纵容误害,阴设阳施;不然,岂有不畏院司而畏势豪者!似此违玩,害将何极!有限之木,岂能供其无穷之毁乎!即今闽省府、县咸欲龃龉封事,容保刁奸以希合取怜,诚为借资得策。但本科、司钦奉使命,非自为汗漫游也;义难中止,非船何济!况今日困顿已极,迟误已甚!若更纵容阻误欲为禁锢之计,即使臣寡不敌众,势莫如何!而明年又不得渡海,此事如何结局?近奉新旨:「礼部便行该省抚、按作速完造海艘,令差去二员渡海竣事,以彰大信」。赫赫纶音,中外传播;彼该县宁独不闻乎!合行移会。为此备用手本前去贵院,烦为查照提究,上紧采取施行』。于是抚、按始行提究,藩司并行提安溪县豪民吴钦江等追究正法。盖吴钦江等乃前年砍坏封号合式巨木,最为害事而可恨者;于是人心稍稍知有王事。而今所取用大桅,则偶闻得之汀州府宁化县山中;议者据该县申文,咸以为深阻艰难,而必不可出矣。时逼岁暮,抚臣又在杜门;臣等忧惶无计,亟恳求之。幸而抚臣行道勘验,而延平府推官徐久德还报,得其不难之状;入今岁正月,尽得其实,决计取用。虽尾围稍小,未尽如式;幸有前萧子衙一木可以帮之。次桅,则得之侯官县天仙庙木,中空丈余;姑取裁用之。然此虽云得之甚艰,运之则又甚易;据运官称:上下山坂、涉历险滩,运行如飞,若有神助。此皆仰藉皇上威福,山川百神奉职,故地效其灵、天助其顺若此耳。从二月间桅木已即运至,三月已即安竖;今船已完备,汛期在迩。臣等即择于五月初四日启行,由闽省至长乐县;祭海祀神事毕,即登舟候汛,从梅花所开洋行矣。
  臣等仰承钦命,宣布皇上恩威;诏敕经行,神灵默相;天威震耀,岛夷詟服:臣等固可恃以无恐。所虑者,内地或有奸人官属暗生戎狄,包藏祸心,潜行勾引窥伺;则不可知耳。如军门听用探倭把总许豫,名为探倭,实为通倭。先年勾引倭僧载回,经问大辟。去年六月,因桅木未得,夷官请给咨文回国驰报,并求伙舵护送,以便熟识山屿;臣等以事理可从,许之。乃许豫潜将常贩日本弟侄许美等及违禁货物,贿夷官王立威搭船载去,见在日本可据;乃怪都通事阮国与之龃龉,遂投匿名词于抚臣,诬害国等并中伤臣。已而又贿通海上把总谢以忠等扶同申报院道,以实其言。臣察知其奸,亟行福州府海防馆委官盘验,尽将伙舵各役发回;并留阮国及船只,不许出海:始免中其毒计。夫以此等一介小人,近在军门听用,犹敢簸弄为奸、螫毒使臣,全无忌惮如此。若孤处外国,彼弟侄俱密迩其间,潜行通谋,又安可测!臣当移书抚臣发其奸状,求其惩处;抚臣答书亦谓「许豫其人,险不可测!第其在闽久、在倭亦久,彼此情实,皆其掌中。要机防闲,当在封船渡海之日」。故臣昨已具揭恳抚臣求其收禁、勒取甘状保结外,而意外隐忧,总不可测。伏乞皇上敕谕抚、按、司、道严禁奸人,不许蛊谋阴害;严申海禁,不许乞船出海,交通倭国。如有疏虞,罪坐地方:庶几臣可生还,还可无忧耳。伏祈皇上留神一览,即赐批发;非独臣等之幸,亦国体之大幸也。
  所有造过船只器械与带过人员、用过钱粮,查之旧例,皆有定数。臣今次所带人员,通共三百九十一名。所支廪给、口粮、行粮,通共银二千三百五十八两六钱;与所造器械,通共银一千三百六十四两六钱八分。虽中间稍有更置损益,然总之就中通融,一如己卯旧数而已。盖备物、备官,各事其事,自是天朝相沿之体;而伙舵、缭椗、水梢各役,又船中之必不可减者:臣等固不得浮慕节省而轻汰之也。至于造船,查布政司旧册及旧题稿,上次共享银三千五十三两有奇;今次造船,皆臣等躬自稽查撙节,仅仅二千零三十二两而已。虽布政司给发尚不止此,然稽其实用与追还实数,总不出此。如指挥叶重光前后领木价银及厂坞银共六百两,为其干没侵用;自是应追之数。即使地方官欲姑息宽纵,曲准开销;第恐公道难掩、宪法难私,亦当追三、四百两还官耳。总俟提问完日,尚当核实具闻。惟是护送海军,查历来取之三卫,几及百人;己卯之役,以海防宁静,减用其半。今次前差科臣洪瞻祖以海警时间,仍题全用,已奉钦依。但查海军止堪贴驾,不堪御侮;且军行又欲议给行粮,殊难措处。故臣等移会抚臣,即议选营兵,量带三十二名随行;则器与人习,既可缓急备御,而兵有兵粮即以发给,又可不劳繁费。此则一举两利之术,而诸臣共以为然者也。此外,臣等驻扎支费,往例待臣还日,总行查核会题,则又不必先为烦渎耳。伏乞圣慈查照施行,使事幸甚!臣等幸甚!

  奉圣旨:『据奏使船渡海,知道了。海上情形难测,便行抚、按官申严禁例,不许地方人交通岛夷,擅启衅孽。该部知道』。



  钦差册封琉球兵科等衙门右给事中等官夏子阳等谨题:为渡海册封竣役复命事。

  照得万历二十九年十一月内,该礼部题:据琉球国世子尚宁上表,请乞袭封王爵;钦奉皇上遣臣子阳、臣士祯为正副使,各赐臣一品服一袭,赍奉诏敕二道及颁赐冠服等件,前往琉球封世子尚宁为中山王,仍谕祭前中山王尚永。臣随于万历三十一年三月内,陛辞;入福建省城,督造封舟。乃缘地方人情乖谬,百端龃龉;幸再藉天语叮咛申饬,于万历三十四年三月始克成舟。遂以本年五月初四日由福建南台解缆,至长乐县;十九日,至广石,谕祭海神。次日,登舟;二十四日黎明,从梅花所开洋。时值顺风,凡七昼夜兼行,即抵其境。次日,彼国闻知,遣官来迎及率夷舟导引入港;遂以六月初二日登岸,世子尚宁遣文武陪臣具仪从拜迎诏敕至天使馆安奉。择本月三十日,行祭王礼。七月二十一日,行封王礼。是日,尚宁俱躬率臣民跪拜道周,步行前导。至开读,一如仪注;嵩呼舞蹈,执礼弥恭。已而请留诏敕,极其诚恳;臣等令恭捧其先世珍藏者来看,则先后宸章辉煌具在;因如制许之。大礼既毕,似可遄归。但球琉居闽之东北,必待立冬后东北风发,始可戒途。因守候至十月十五日,登舟。计住彼国凡一百三十余日,其间宴会、馈遗之礼与人役供应之资,在彼国固皆有相沿旧规,在臣等亦多为之节约浮费。至于每次宴金,臣等皆却还之。其后临行,复致为赆;往返再三,臣等卒坚辞不受。然亦见尚宁感戴皇恩,加礼使臣如此。又臣等先未渡海时,传闻倭警,且恐内地奸谋叵测,临行疏请申严海禁;盖诚虑国体所系,宜切豫防。比臣等在琉球,果闻倭狂谋汹汹,幸而畏疑中寝。及九月间,有数舶至,称为贸易;臣等行令琉球豫为陈兵备御,且严禁从役勿与交通。倭知有备,亦敛戢不敢肆。闻之琉人,谓倭酋帖息之状,大异往昔。此皆赖皇上挞伐余威,震乎殊域;故臣等不烦指麾而自定耳。臣等登舟之后,至二十日始得出港。次日,开洋返棹,方尔安行。忽二十三日午后,飓风大作;连日涛涌如山。系舵大索为一船纲维者,连断其四。运舟巨舵为一船主宰者,连折其二,舟中所存仅一舵矣;亟整理易之,又复为巨浪击去舵叶。即合木巨桅,亦缘振撼损裂,摇拽欲仆。如此者又经三昼夜,以一无舵之舟簸荡于烈风狂涛中,颠危倾仄,几覆溺矣。幸赖我皇上威福,以致神明默佑;二十九日,三易舵后,风伯助顺,始得安澜以归。三十日,抵福建定海所。十一月初一日,入五虎门港口。臣等与阖舟四百余人方私相庆幸,喜遂生还;乃沿海地方官秦、越相视,竟违臣等所行之牌,无一舟来引港,遂至封舟迷礁阁破,一番惊恐,又几没溺。所幸此属内地,臣等亟觅小舟避去;从行各员役皆扶救登岸,仅以身免。夫濒危数四,殆而复安;此非仰藉皇上宠灵,其焉能有今日哉!
  窃惟环海之外,鳞介之属以国称者,何虑数百!琉球,亦东海一夷国耳;自昔不通中华。爰自我明,始慕义来王,世修职贡;遂获被累朝锡封之典,荷皇上植立之恩。纶章宠贲于遐荒,典礼耸闻于殊域。皇仁有脚,立登俭岁为丰年;帝德如春,倏令穷陬为乐国:遂使臣等忻逢盛际,叨被余荣。封豕长蛇,睹汉官而畏威惕息;冯夷海若,钦帝命而呵护生还。是臣等自今之年,总皆皇上再造之赐;忻感无量,图报难名。琉球国王遣官护送臣等回还者,已随臣等同舟至闽。其所遣另舟赍谢表谢恩王舅毛凤仪等,闻亦于去冬岁暮已抵闽城;除听其自行具谢外,臣等仰荷天恩,叩首阙廷,曷胜忻跃感戴之至!

  缘系渡海册封竣役复命事理,备将使事本末,谨具题知。

  奉圣旨:『知道了。该部知道』。



  琉球国中山王臣尚宁谨奏:恳存旧礼,以谢劳臣事。

  臣宁僻居海国,荷蒙圣育封臣为中山王,不胜感戴。除具奏谢恩外,今有使臣二员——正使兵科右给事中夏子阳、副使行人司行人王士祯奉命远使,亲督造舟,三年劳瘁于闽中,万里间关于海外;勤劳辛苦,倍踰昔日。自从入境,体恤节省,禁令森严;民间胥戴,举国衔恩。且当倭舶之来,风传汹汹;二使臣教臣以治兵修器、守险戒严;倭至贸易,亦惧天使先声,遵守约束,不敢如往年狂跳。凡此使臣之德,悉皆圣恩之广大也。臣日夜兴思,益怀感激!臣小国荒野,无物将敬。宴款之际,代物以金;虽自知乎菲薄,实世缘以为例。兹蒙二使臣屡宴屡辞,往返书谕,坚持大义不受。至临行,臣复将各宴席金并代土仪诸金,每员共计黄金九十六两,遣法司、长史等官马良弼等官臣手书坚恳鉴纳,二使臣仍答书返金,固辞不受。窃惟二使臣清白自励,为圣朝臣节之光、外国使臣之表;高风大节,信超出寻常万万矣。但劳苦数年,风涛万里;小国情礼,丝缕未尽:臣与通国诚不自安。谨将原金二封用印钤记,共计黄金一百九十二两;今差来王舅毛凤仪同正议大夫阮国等顺赍献奉,伏乞天语叮咛,敕令二使臣收受:庶臣旧礼无缺、微敬获伸,臣无任激切踊跃之至!

  奉圣旨:『览奏,具见该国诚款。但夏子阳等却馈能廉,正得使臣等之体。其礼金,还着来使赍回。礼部知道』。


   「使事纪」
  万历二十有八年正月,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宁遣长史等官表请袭封,距其故中山王尚永之薨已十二年矣。所以迟迟者,盖惕于日本关白之乱也。先是,福建抚臣许公孚远议:以海警,欲令领封;业有成命矣。嗣以世子表请,议改遣武臣往;而世子又援礼制及己卯例为请,甚恳。礼部上其议,遂得旨仍用文臣二人往。故事,册封琉球正使属科臣,而以行人副之。大行王君士祯序当行,已报部矣;而省中坐兵垣,一时皆迁转去,虚无人。至十月,洪君瞻祖以馆选补兵垣;命下,遂举以属焉。会浙江盘获夷船,称琉球人,而译辞颇异;部议令琉球使者质认。且虞海警未定,欲俟查报,以便遣使;故诸君尚有待,未行。至次年八月,洪君丁外艰去,正使且缺;阳方承乏户垣,嗣后叨转兵垣右,遂有补充正使之命,而与王君同事焉。时事体递更、人情观望,诸司办造仪物既悉未备,而序属寒冱,遽未可行。因得从总督仓储大司徒谢绎翁访求使事要领——绎翁,盖己卯使琉球者;余等乃悉此役所急在造船惟坚、用人惟练、督造有司惟良,而其最吃紧者则尤在地方抚、按同心协力以约束郡邑有司将事,庶乃有济耳。洪君未丁忧前,已曾循例条列具题请留诏敕、祈报海神、责成有司、选带人从,而益以探报海警;礼部覆疏,俱一一如议奉钦依。惟谢绎翁所谭事体,洪君疏中或有未及、未尽者。故余等独摘二款再请,幸圣明在上,渡海事宜,责令地方抚、按悉心料理;而违玩者,许令参奏:则实为明见万里焉。
  癸卯二月,余等始领诏敕及颁赐仪物以行;蒙各赐大红一品服一袭,阳以麒麟、祯以白泽;带以玉,则自备云。三月,陛辞,由潞河南下。阳抵家后,即以十月驱车入闽;祯亦以十二月至。时闽中抚、按相继物故,藩、臬二司及郡邑长又皆入觐行,署司事者为右伯徐公学聚、署福州府事则推官阮自华也。先是,抚、按及藩司承礼部咨文后,凡编派钱粮、措置船厂木料诸务,区画已周。惟采木之役,往例布政司发钱粮贮建、延二府,就委该府推官一员督之;故功有责成,而费可稽核。左伯王公恩民已发银千两贮福州海防馆,移檄建南道刘公毅令其差官领发,循往例也。有指挥叶重光者,新脱大辟,婪而且黠;意欲窟穴其中。初,谋为造船总督,即豫领厂坞银一百七十八两以去,未餍也;乘王方伯入棘闱,夤缘阮推官复掣去采木银三百五十两。比刘公委官来,则固已入重光橐,盖为结纳费矣。重光藉此得计,欲取偿民间;故所在猎诈,甚至捆捉人妇女、迫卖人房屋,而所采木则尽强夺,无分文给也。民间骚然,无异寇攘;而市井无赖之徒,效尤者复趾相错。民苦封事为厉,盖怨声载道矣。余入境闻之,大骇。会重光来谒,诘之;率皆诞漫支吾语。而木主童华等受害最剧,具词泣诉;余乃批行署延平府徐通判,令其处分查给,以弥民怨。而阮推官者,实翼重光,且又恃有为己翼者;旋以礼节相抗。而主者复嗔余不从,遂多方掣肘,百端龃龉。余念王事靡监,姑谨持大体优容之;而修隙者谋益工,窘困且四面至。盖半载间地方之精神智计,不用之奉公而用之私斗;威令权力,不用之集事而用之偾事。故人心观玩,事体益弛;所报政和县合式桅木,遂为奸民张孙鉴凿毁而坏之矣。时悻悻者,阳辞封事不与以抗余,而阴实操阻坏之柄。初牒赴海防郭同知矣,旋即申使署福清篆去;初以钱粮支应属闽、侯二县矣,旋复纷纷议革厨皁柴米、革余等铺陈、革答应驿马——即修理天妃宫庙及柔远驿皆先经藩司批允动用别项钱粮者,至是亦故尔增入封银数内;且借交际为名,欲议额外加派。盖将为余辈窘,且使速谤也。余以旧额具在,裒益通融,自不诎乏,固不必减、亦不必增;下檄止之。二司诸君咸是余言,而悻悻者犹不顾,琐琐见侵,殊骇观听。于是莅事各官人人自危,咸欲弃去;而事乃益寝阁。时维六月,余所选七月十五兴工之期逼矣;而百无一备,皇皇蒿目。会直指方公元彦将至,余喜甚;而方公入境后,即驰按邵武。余不得已,亦就邵武会焉而告之故;且移文趣之。方公亦讶其所为,许以身任;余还省,姑以十五日兴工。……三司诸君亦循旧例,举酒陪于南台;然仅仅一■〈稳,舟代禾〉木在焉,聊举以应吉期而已。余日望方公之檄,庶可集事。嗣檄下藩司,主者乃故属之阮推官,则遂游辞舞文,以簧鼓为戈矛;而主者又附和之。予始不能堪,欲上疏以闻;适徐公新得抚闽之命,虑余疏不利于彼,乃尽委罪于阮推官而力许以身任。余念论奏祇为造舟计,业已许矣,其又何求;疏遂止不上。然事既久误于前,亦难趣督于后;一时所须船坞未备、厂未成、木未至、夫未募,定■〈稳,舟代禾〉吉期已再易而又迫矣。诸项钱粮既尽为叶重光干没、无从追取,造船各官束手无策;幸而余等前移书与方公谋,得市商木五十根应急。坞厂,则令督造各官代为捐赀,日夜经营;夫役,则令选募海军,代为应用。于是稍稍就绪,始得定■〈稳,舟代禾〉;盖八月二十二日也。然物不素具,或作、或辍,工匠又皆欲解去。余乃恳之于抚院,求委一官再从商人市木。时值起建军门新第,土木方兴;人惧有他祸,又避不应。其一时备急,得杉木八十余根应用;实余所遣官自选择之力也。徂冬涉春,木料渐集。如樟木材大数多,次第麇至;则福宁守洪君翼圣、福安尹金君汝砺、宁德尹区君日振,实与有力焉。余等夙夜拮据,殚厥心力;船工粗就,冀得遄往。乃桅木不得,往往恳之当事,而竟无为之督采者。时闻安溪县多材,而吴钦江之木最钜;委官验之合式。已移文抚院求取矣,而竟为砍锯作板,且扞罔不出,遂致担误。会京师讹言岛夷叵测,将不利于使事;直指方公会疏,议欲止余等行而改遣武臣。时方公驻建宁,余等亟驰书止之,则前疏已发;余乃抗疏,明不可止状(语具在疏中)。台省诸公咸是余言,相继疏入;得旨仍旧,且申饬地方,令速具舟。赫赫宸断,度越千古矣;而玩视者复悠悠如故。会方伯范公涞至,悯余辈株守,属意采桅;檄行泉、建、延、邵四郡立限立罚,以必得木为事。而人心阴怀畏忌,卒无应者;仅取具文塞责而已。时督造官计无复之,议欲姑取前所报大田县木围长如式而中空未甚者,更择一木帮之。余念此非旧制,亦非完策;但事势至此,无可奈何,姑听之。而方得一帮木,其大田之木又寻为豪家凿毁;予乃移会两院,语稍讽之;于是始行追究。而范公逮限比诸役至,追原误事之害,实由吴钦江;遂严下檄拘治。盖抚台经年所不能治之奸,今始就吏正法。闽中远近翕然,服范公之断;云向使早遇范公其人者,将乙巳可以完事,又何至多留一年、靡费供应,而复为此纷纷哉!其后大桅得之汀州宁化县,复有以道路岌嶪为词者;赖延平推官徐君久德勘报,言木可致状甚悉。迨取道以出木,翻然若驰,似有神助焉。其二桅,则侯官县天仙庙木,虽中空丈余,姑取裁用之;亦神之贶也。由是,丙午三月船工告竣。盖距癸卯入闽,已历四载;自昔奉使造舟,未有若余等之艰苦者也。
  将行,余等乃遣家人赍疏以渡海上闻,并请申严海禁;盖前有疑而后有伏,余不得不戒心也。遂卜以五月初四日启行,抚院饯于南门城楼、三司及乡缙绅饯于南台,酒各数行,别去;封舟亦于是日从旺畸发。余等暮抵长乐,宿于舟中。次日入城,循故事,举醮于神宫。十四日,藩司吴君至;十七日,同抵广石。封舟重大,内河水浅,兼值北风,难行;引港者戒于己卯之失,故出港迟。十八日,夷大夫金仕历请先往报,以慰其国;余等许之。十九日,行谕祭海神礼,吴君同与焉。抵暮,封舟始至。先是,有传各员役带货多而船重者;余等亟出示谕禁,复行海防馆盘验。至是,余等亲往验之,乃长年辈称船轻,尚欲载石;余两人坐小船亲验水痕,果离水蛇一尺五寸。盖海船欲稳,故以水平水蛇为准;即出汛兵船亦必压石,令水蛇平,乃能破浪耳。次日,别吴君登舟。舟人各率厥职,料理舟中器具。已而抵梅花所,取水、复取石五,船压重;仍行香天妃宫。并散给照身印票,逐名清理,而一切影射带货者尽驱一空矣。
  二十四日黎明,开洋。南风迅发,一望汪洋,渺渺连天;海波起伏,前激后拥,澎湃有声。封舟初在内港,安然若山;至此随波荡漾,飘如一叶,舟中人晕者、呕者、昏迷欲倒者纷如矣。午过东沙山,有渔船遣小■〈舟华〉献鱼,余令给米赏之。次日,过鸡笼屿。午后,过小琉球;相去甚远,望之如空青一点耳。时风顺帆轻,水天一色。余辈登船楼最高处观之,四顾辽廓,茫无涯际。波翻白浪,风送涛声;镗鞳噌吰,乍远乍近。或时浪拍船欹,人皆欲仆;或时涛涌船立,人似登高。波纹旋转如织,突兀如沸、迭宕如奔、惊怪如怒。大鱼扬髫鼓鬣,隐隐隆隆;白鱼横飞水面数丈,云为大鱼所逐。或见波底鱼目如镜,晶光奕奕,映日射人,则殊可骇。二十六日,过平佳山、花瓶屿。二十七日,风忽微细,舟不行,而浪反颠急;舟人以为怪事,请作彩舟禳之,而仍请余辈拜祷于神。甫拜毕,南风骤起,人咸异焉。午后,过钓鱼屿。次日,过黄尾屿。是夜,风急浪狂,舵牙连折。连日所过水皆深黑色,宛如浊沟积水,或又如靛色;忆前「使录补遗」称:「去由沧水入黑水」,信哉言矣!二十九日,望见米■〈米古〉山,夷人喜甚,以为渐达其家。午后,有小■〈舟华〉乘风忽忽而来;问之,为■〈米古〉米山头目,望余舟而迎者;献海螺数枚,余等令少赏之。夷通事从余舟行者,因令先驰入报。是日,舟人喜溢眉端;其晕船呕哕、连日不能兴者,亦皆有起色矣。三十日,过土那奇山,复有一小夷舟来迓;即令导引前行。午后,望见琉球山,殊为欢慰;然彼国尚未及知。比遣官并引港船至,时已夜矣。舟人疑有礁,不敢进,即从其地泊焉;盖去那霸港四十里也。次日为六月朔,世子遣法司、王舅等官具猪、羊、酒、果来劳从者;并率夷舟十余只布左右,以缆挽舟。次日,始达那霸港。登岸询之,夷官金仕历等船尚未至;盖漂在北山,越二十日始得还国,计隔封舟匝二旬矣。
  越三十日,行祭王礼。七月二十二日,行封王礼。先是,夷中连年荒旱,至掘草根、树皮而食;疫疠并作,人多夭札。南北山头贡献布、米者,又屡屡飘溺。至是年春,米价稍平,始不艰食。及封舟入境,雨旸时若,百榖顺成,南北米船颷至鳞集,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民间丰裕,欢若更生;益信天朝之威德广大,而颂声洋洋矣。居使馆数月,王候问、宴会,一如旧礼;而余辈唯其诚、不惟其物,每次所馈宴金,余辈皆往复固却(语详在「礼仪」中)。即从行各役供应,亦每稽核而节省之,且严戒无得横扰:国中夷众皆悦服。
  九月间,忽夷属有报倭将来寇者,地方甚自危;余辈召法司等官问计,惟云「恃险与神」而已。予等乃谕之曰:『若国虽小弱,岂可无备御计!幸吾等在此,当为尔画策共守』。因命其选兵砺器,据守要害;更饬吾众兼为增械设防。夷国君臣乃令王舅毛继祖率夷众千余守于国北之地——曰米牙矶仁;盖倭船所经过处也。无何,倭数舶至,则贺国王及来贸易者也。余恐我众潜通市易或致生端召衅,乃下令严禁,绝勿与通;吾众凛凛奉法。倭闻先声,且知吾有备,亦惴惴敛戢,不敢动。及闻余辈将返,请愿一见为荣。时左右皆曰:『倭佩刀,性如犬羊;请勿与见』!余曰:『倭素猖獗,不知礼。今以吾天朝之威求见,若拒之,是示怯也;如堂堂之体何』!令陈兵卫,开门坐见之。彼一见气夺,伏地稽颡,再拜而出;语琉球人曰:『吾见吾国王,未尝惧;今见天使,吾胆落矣』!后二日,余辈出;望见前驱,即远避伏睹,不复如曩日之逼视恣睢矣。
  是岁十月初八日,初冬风未定,余辈已择十一日还。国王闻,先遣官奉留;复躬自出饯,令法官致恳词款款。盖虑飓风欲作,海中犹可虞也。余等感其意,改期慰之。遂以十五日祭海登舟,王遣法司等官率来跪送。是夜,初宿舟中;见船窗景象,忽忆来时,诚感萍迹蓬飘,韶光隙过也。次早,风未定,舟未即发;法司、王舅复来见。十七日,风转暴,云霾四塞,与归心相违。十九日,稍息。二十日,舟遂出港,下■〈舟定〉泊焉。二十一日向晓,开洋;三法司各驾舟追送至数十里,辞之归。回望琉球,若云若雾;而孤舟泛泛恍惚,槎在星河也。余辈且喜使事毕,可计日直抵三山矣。二十二日早,过■〈米古〉米山,有二巨鱼逐舟;漳人戏垂钓,获一重可二百余斤。余闻,亟令释之;时为众蹂躏,业已先仆,遂入舟人釜中,殊为怏恨!午后风颇逆,舟行倒退;■〈米古〉米山已过一日矣,暮复遥见之。二十三日,四面无山,忽见一麻雀飞入船,翎羽稍异;众方疑之,复有断虹见于西北。旋即北风大发,舟荡甚;水激入后舱。将晡,系舵大索忽断去,一舟皆惊。人来报余,余未之动,而舵工辈咸乌乌泣;询之,乃曰:『船主于舵,而制舵惟索。索断,则舵无制;舵无制,则击撞冲突,稍撼金口而船尾分裂,不可救矣』!予闻之竦然。时伙长李美辈以铁钩垂捞,应手而得,因即续焉;众喜,若获百朋。是夜,风狂转厉,船欹欲倾,坐卧东西颠越,如蹶如枪;余辈彻晓不能贴席。至次日巳刻,忽霹然一声,舵折去矣;举舟惊怖。长年辈急使下篷,告曰:『舵虽折,副者尚有二。风定,即可易,无忧!但冀神明之佑耳』。各呼天妃求救。少顷,风稍定,众遂扶舵易之。然易未移时,风复厉,舵牙连折者二;两木所合成大桅,亦为震撼损裂。至入夜初更,霹然一声,新易之舵又折去矣。时当昏黑,策无所施。巨浪翻天,风涛交激,声若奔雷;船东侧西欹,剌剌然如栋宇将倾之状。人心眩瞀,号哭震天;余辈乃为致祷于神。丙夜,稍定。次早,长年辈复告曰:『今止一舵矣!欲易之,则虞风暴;不易,则虞船裂。船摆裂,则舵亦无济矣;乞请筊于天妃』。余等从之;而神许以午时,顾缉整为艰。至酉时,始得易;风亦微转东北,舟稍稍顺行而荡犹未定也。二十六日,复有麻雀一群飞集船上,顷即飞去;众异之,疑为飓征。次日,风果暴剧,倏而舵叶又为巨涛击去。众思船中止此一舵,若此干复折,则必无归;亟下偏舵,将舵干拔起。船从兹无主,簸扬倾荡倍甚于前。怒涛山立,涌过船顶,势如万骑齐奔;水建瓴而下,作滩濑声,辘轳运之不能止。此时颠危将覆之状,真若一发之引千钧也。长年亦惧甚,令将锅灶什物之类尽弃海中。举舟哭声腾沸,有剪发代禳者、有束发待毙者、有彷徨求死者、有气息奄奄者;僵仆狼籍,不可为状。所恃者,苏道亨及漳人数辈担当维持耳。余等思朝廷之宠命在,端必无忧。乃勉慰众人,无为汹汹;趣令治舵,以安人心。遂于舟中冶铁为钉、削木为板,但风涛翻侧,人难立足;一日之功,仅成其半。二十八日,尚未就绪。忽有报船裂入水者,众决必死,放哭益哀。余亦自思必无生理,顾谓王君曰:『仆与君共使,虽地方抑郁数年,而于君命已幸不辱,则使事毕矣。今日之遇者,天也;当与君慷慨受之』!言未讫,李美至前曰:『舱虽入水,船尚未裂;小人已令人塞其处,幸毋惊!但船所以障水者,恃两■〈舟皮〉耳;今■〈舟皮〉上灰钉颇脱,势必分裂;宜速绞之』!乃集取各役所带棉布数百疋,于两■〈舟皮〉节节绞之;而浪大风横,人益恐惧。余等乃为檄告龙王,词用严切。顷乃波涛稍定,舟亦御风荡行。二十九日早,隐隐望见一船;众喜,谓「有船,则去中国不远;且水离黑入沧,必是中国之界」。未刻,舵成,风亦稍定,亟令安之;而风复厉。然此数日舟人望山之切,诚不啻饥者之于饮食、婴儿之慕慈母也;佥曰:『从■〈米古〉米山至此七日矣,奈何一山莫睹!此一飘也,不知将何所底止乎』!乃令人觇日入处天际,犹未见黑影;盖谓日下有黑影,则明日可见山也。余等益廑忧,乃复向神虔祷,许之立庙并为奏闻加封。顷之,风忽转东,浪亦随平;船行如飞,人心始定。二更余,忽见对面火光如炬,光处彷佛见山。舟师虞风迅夜昏,迷疑莫辨,恐遂冲礁,复请筊于神;神示以宜南向。乃折而南,一转舵而火光遂灭矣;人人惊异,始知为神护也。不则,连日无山,惟风是御;黑夜触礁,必破没矣。次日黎明,果见福宁州山。由是,入鳖屿,溯官塘,泊大屿。举舟欢呼雷动,咸谓「今日乃得生矣」!余辈于此始信神明之呵护非虚,而要皆仰藉朝廷之宠灵耳。虽然,危哉一至是乎!向余以七昼夜抵中山,意谓行路无难者,直以坦途视之;竟不知人间世之有此危险事也!更一事者,长一识;吾得之海上矣。
  十一月朔日,舟入五虎门,应定海所及该汛地拨船引港护送;时皆玩视不前。而吾舟中任事数人连日困顿,又莫能兴;舟忽负于礁石,难以人力胜。已而潮退船欹,复罹一番警险;余等各觅兵船避去。封舟阁损,水满其中。各员役扶救登岸,仅以身免;所带回行李,尽损失无存矣。余等以初三日进城,当道诸公及诸缙绅皆来慰劳良苦。余见之,恍若梦中;而诸君之闻余海上事者,又莫不惊诧吐舌,直以余等为更生云。
  嗟夫!人皆谓渡海难;余则谓渡海非难,难在于所以渡海耳。夫往返可以夏冬计,而采取不可以岁月程;波涛可以忠信涉,而藩篱不可以精诚破;杳冥可以君命孚,而冠裳不可以大义格;鳞介可以天威慑,而鬼蜮不可以人理测:此余等所以叹息于时事、兴慨于世道人心,以为倍难于昔人者也。孰谓兹使也,而非有天幸哉!夏子阳记。


  「礼仪」
  夫礼,国之干也。使事既将,国体斯植,礼莫大焉。天威不违颜咫尺,岂其陨越于外以为君辱!海邦虽夷渐于礼教矣,古之人有行之者,自始会以至终别,秩秩乎其有章也,郁郁乎其有文也。吾谨持而加毖焉,宣上德、操纪纲、严取予而节省其繁缛,此礼之所由行乎。纪之,以着使事之成云。
  封舟以六月初二日至那霸港,世子遣众官大小数十员迎候。余二人捧诏敕登岸,行至迎恩亭,置诏敕于龙亭中;夷官北向行五拜、三叩头礼,前导入天使馆。龙亭设堂之正中,众官于甬道上行礼毕,问其法司官曰:『世子不出迎诏敕,此系旧规乎』?对曰:『旧规也。从受封以来,凡有诏敕至,世子祗候国门外;系天子守土之臣,不敢越跬步耳』。时亦听其从旧也。世子遣各官祗候惟谨,每五日问安,遣法司一员、大夫长吏各一员持米饼二盒、酒二瓶及牛、羊、海味数物,跽请曰:『天使辱临,世子以未拜君命,不敢先驰走谒,惟是候。馆庳隘,惧无以安从者,谨敬遣下臣躬问无恙!具有不腆,敢为大庖献』。又以牛二只,遍犒从人。余等受之;亦循旧例留夷官一饭。久之,觉其频也,改令十日一献,而牛、羊间多却之;夷人欣然便焉。凡从行指挥等官廪给并各役、船梢人等口粮月粮,俱比旧例从减。夷官欲增之如例,余等再三谕之,以为省一分即免一分之扰;吾众苟可以充用足矣。各官铺陈,并为裁节,总计省什之二、三;夷人又欣然便之矣。越六月三十日,行祭王礼。豫令戒事于其寝庙,祭品皆钦定之数,其纸马等项悉准旧例。先一日宿,设焉。是早,世子率百官于庙门候迎,遣众官请龙亭谕祭文出馆,余等随行。将至庙,世子具素服、众官亦具素服,跪于道左;世子率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进入庙中,置龙亭于正中,南向;余二人立于亭之左右。其神主居东,西向;世子于庙门外露台上北向及众官序定,俱四拜。宣谕祭文毕,世子及众官五拜、三叩头谢恩。世子由庙门右入与余等相见,行两拜礼;余二人亦答两拜。揖至中堂,分宾主坐;世子令法司跪言曰:『海岛蜗区,辱天使来临,尚未敢瞻谒以走下情。今又辱礼于先人,存没不胜感矣!谨奉杯酒衔欢,暂依光于左右。余二人以世子入庙,有榱桷几筵之感乎,且辞;世子再恳,乃坐。酒数行,欲起;世子仍语法司官恳留。余等稍为款洽,始别。次日,世子遣法司官同众官至馆谢,法司官持折席金二封为献,代致世子悃。余等讶而却之,贻之书曰:『昨奉谕祭,得觌光仪;兼承华宴,情礼周至:既已觇世子肃慎之恭与款洽之敬矣。兼金之馈,似于货交;其何敢承之!谨遣官璧上,并谢;幸为照察!使臣之节,断不以利污义;其毋再勤,使人则厚幸矣!谅谅』!世子得书,啧啧叹服。又二日,复遣法司持书,仍以前金跽恳;余二人复为书却之,遂不敢献。卜吉于七月二十一日,行封王礼。是日黎明,世子令众官皆吉服,候于馆外。余捧诏敕置于龙亭中,取颁赐国王及妃服物置于彩亭中,如仪前导之国;路旁皆陈兵为卫,肃队而立。国里许,有坊匾,曰「中山」;进之,则「首里」坊矣——今匾曰「守礼之邦」,志我中国之声教施及也。自馆而东至此,地势渐平。世子候于守礼坊下,望龙亭至,行五拜、三叩头礼。导之国门,门曰「欢会」。其故宫居南,北向;而其常御之宫则居东,西向。别宫皆连楹左右而钩抱焉,结彩为幄于宫之前。引龙亭入正中,世子率百官于阶下,行四拜礼。余等捧诏敕授官宣读讫,仍置龙亭中;复取赐物,一一传授世子。世子更衣,服赐服,拜舞山呼;由东阶升,问圣躬万福!又复位,四拜,礼毕。王升降周折,肃然如式;盖习之豫也。复更衣,揖余等至北宫,行交拜礼。旧时以受命之初与国更新,即出临,群臣受贺,然后宴宾;王曰:『岂有宾至不陪,且修君臣仪节乎!其以异日』!即手捧酒为寿,洗爵交错,乃即席焉。其肴蔌丰洁,皆借我从行厨人为之者。王复令法司劝曰:『海陬不给于鲜,不堪为从者献。第以寸心为将,愿鉴瓠叶兔首之意,幸依光须臾也』!余二人称谢。小间,即辞;令指挥官整仪从,迎诏敕返。王再拜曰:『幸藉天子宠灵,以有今日;得续世祚表东隅,凭恃尺一之恩诏在耳。我君臣翘企悬望,十有余年于兹;今果不弃于覆帱照临之外,敢不留镇国中,告庙而珍藏之』!又再拜请;因出其历代受封诏敕,称『累朝及今皇帝之恩章俱在,愿勿疑也』!余二人知其诚恳,又先奉有俞旨,遂许之留。别后,王遣法司、长史送宴,余等取其肩猪、肩羊、牲果及刀布少许受之;复函书曰:『窃闻交际有礼,而仪之近利者,终蹈越礼之诮!取予有义,而取之伤廉者,难免非义之愆!此固士君子居身之珍,即平时且不敢少懈检点。况今日远将使命,中外观瞻;其敢苟且冒昧以坏生平乎!咋册典告成,宾筵既洽,已足为成礼矣。席金及代扇布、象牙、木香诸金,果何为者!谨并璧上,惟贤王心谅而鉴止焉!使不佞辈不愆于礼义之闲,以克完其清修之节;其为惠大矣。幸甚』!王见书,复令法司还报曰:『宁以僻壤穷陬,仅循故典,薄致席金,亦曰少将宾筵一缕之忱耳。伏蒙鼎翰谕辞,益增宁荒菲之媿矣!夫台下入境以来,即供给之费,多荷节省;其所以体恤卑国者,甚周。精忠廉察,若揭日月;宁即下愚,亦安敢以货交哉!遣官再献,伏乞鉴纳,以慰鄙情,幸甚』!余等示以断然不受之意,原金付回,因为书以严却之;乃止。越八月初五日,王亲至馆谢。是日早,即着钦赐弁服,乘舆而出,以彰君赐,夷人观者塞道。先拜其寝庙,更衣入馆,乃称觞稽首以谢,见尊主及使意也;余等亦具酌留焉。即以问安供给之物,遍犒其从官。日暮,别去。又数日,王具启请赏中秋。时因风雨,辞之。越二日,复遣法司代请曰:『国王念天使爱之以德,欲时时受教而未敢频亲也。兹逢佳节,正欲借以禀教言而为风雨所阻;愿再恳一临,以少遂亲依焉』。余等以为过期矣,又一番扰费也,复辞之。王不敢复请,乃具启请于九月重阳日。先是,国王欲邀饮水亭,为划龙舟之戏;余等豫止之矣。时于九日,王仍候于水亭,揖余等观焉。
  其亭翼然西向,水渟泓夹绕上下,可泛小舟;傍岸松、蕉杂植,绿荫引凉、青苹映水,此中之一乐地也。法司官跪言:『遵命不敢划舟』!其棹歌亦不堪听,但歌音亦已演矣,令人以旗招之,迤逦而来;俱官家子弟,各簪花被彩、摇旗跳跃,一唱众和。初歌有「一朝表奏九重天」之句,大抵皆颂德天朝及祝愿使臣语;听之,亦若有抑扬节奏者。由水亭迤逦北上,则圆觉寺也。寺右有亭,其旁为土戴石,王令人舄水为瀑布之景。时正午,亭中具一饭;令夷人为夷舞、复为夷戏,云日本曲调也。迨日少迁,复邀入王宫坐。间出其玉炉一枚,云「正德皇帝赐也」,以见重我中国赐意。是日,尽欢而别。越二十一日,余等应吉出行矣;国王知之,遣法司官具启,于二十五日请饯。是日,适值雷雨,辞之。二十九日,王以累次馈金一无所受,不能恝然;于临行之际,复致所却前金。余复为书固却焉;书曰:『不佞钦奉使命至此,承贤王宴款绸缪,情文兼至;敬而有礼,已醉心矣。屡次宴金返璧,非敢坚拂雅情;诚谓义利之界限甚严、辞受之关系匪细,欲窃附于礼义之交,且以全使臣不辱之节:故宁蹈不恭焉耳!兹承遣官复以前后宴金送至,且遗之书,申意惓惓;虽用情无已,然断不敢堕素节以背初心也!谨以原金共二封,差官璧上,并以申谢;所祈相成以德、相亮以心,勿复更勤后命可胜。幸甚!幸甚』!王得书,乃止。越十月初四日,余二人已戒行矣,乃造王城一别;王具小酌。坐移时,复命法司官劝曰:『辱枉驾,感不可胜量!极知盘飧为亵。但念指日长别,愿加爵,少伸缱绻之私也』!少顷,告别;王持泥金倭扇二柄以赠,余等各以手扇答焉。王脉脉有不忍分袂之意,其法司官并紫巾官各垂泪不能仰视,旁观者亦为之叹息。旧规,别王之日,王送之守礼坊,遂别;是日,王命法司官言其恋恋之意,欲亲之那霸港送焉。续于十一日,王亲诣馆再拜,仍祖饯于馆之门外;又再三恳留,同法司等官酌酒致缱绻之意。余等不得已,许以少留;王同百官若欢、若悲,至日暮而别。至十五日,遂登舟,官民送者猬集于道。欲以十七日开洋,以连日风未定,又迟至二十日乃出港行;国王遣大夫一员及夷梢数十人护送,又遣法司等官驰馈廪饩;而风涛不便,令却之回。次日,法司等官复追送于马齿山而别。其国王所遣王舅等官进表谢恩,则另驾一舟,未同发也。

  夏子阳曰:琉球,我太祖所称守礼之邦也。以彼累代弗宾,似为尉陀「不知汉大」;乃一旦归命真主,毕献方物,有来雍雍礼可知矣。奕叶相承,其仪不忒,且能爱人以礼也;毋亦先世之教,载在守府乎;奉以周旋,无敢失坠;宜其长为东藩,以光昭嗣服也。


  「造舟」
  水行资舟,古志之矣。第中国之水,即险犹可依山泊岸;不则易而陆焉,舟犹长物也。浩浩沧溟,万里一碧,舍舟奚从焉!夫奉天子之明命以抚柔远人,将国之威德,于是乎布脱有不戒,而委君贶于草莽,毋亦惟是综理之疏略以自贻伊戚,其何以称任使德意!故材有宜、制有式、工有所、费有经,凡举必书;非琐也,是有最重者也。
  按海船形制,与江湖座船不同。座船前后调停出入甚便,中间窗户玲珑,开明爽朗,不异安宅也。此则舱口低凹,上覆平板为战棚;下为官舱,仅高五、六尺。俛偻深入,下上以梯;面虽启牖门,然篷桅当前,外无所见:盖恐太高则冲风,故稍卑之耳。桅有三:大者居中,余以次而胪列于前。舵在船后之枢,■〈稳,舟代禾〉居其底,为船之主。凡两■〈舟参〉交榛,龙艕、龙骨、通梁参错钤束,皆附■〈稳,舟代禾〉以起。架龙棚之外有兜■〈稳,舟代禾〉鞠、锁梁钉之外有米锤鞠,或铁、或木,参用之。官舱之后,为司针密室,伙长居之;又后为梢,舵工在焉。梢尾最高处,为黄屋二层,中安诏敕;上设香火,奉海神也。两边设■〈舟皮〉,自头至尾如墙壁然,所以障波涛也。登舟之门,左右各一,高可容人。舵备三:用其一,副其二;甲午以四,尤为有备焉。橹置三十六枝。大铁锚四,约重五千斤;大棕索八,每条围尺许、长百丈。小■〈舟华〉二,以藉往来登岸,或输行李。水具,大柜二,载五、六百石;如大瓮者十数。以海水咸,不可食;故舟中仅二使盥漱,余止限给与饮食,惧水尽也。凡造船,必先定■〈稳,舟代禾〉。旧例:定■〈稳,舟代禾〉日,三司诸君率府、县官俱往南台陪祭;外若竖桅、治缆、浮水出坞,亦皆有祭:凡以王事所在,诚重之也。先是,甲午陈、高二公使船制不得式,赖舵工谢敦齐临时区处,始幸免患。辛酉、己卯二使鉴于前事,造船皆躬亲督之;其制益周。旧为一层板,厚七寸,故钉不入;后易作二层,每层厚三寸五分,钉艌为密。意下层或致损漏,犹可恃内一层也。原为二十四舱,后改为二十八舱。各舱通用樟木贴梁,舱狭梁多,尤为硬固。原以藤篐匝船,盖亦一时权宜之计;后易以铁条二十。座自底搭之两舷,则外势束缚益严;而又加以■〈舟皮〉柱、钉板等料及增重■〈舟感〉头极、交拴等十二件,以故涉险无虞。大抵海船身太长则软而不就舵,头太大则尾偏而损舵,尾太大则坠尾而不前;故今次船式多依漳匠斟酌损益而尽制曲防,颇极周密。船身长六丈一尺,头■〈舟参〉长二丈七尺八寸,尾■〈舟参〉二丈;连头尾虚梢,共计十五丈。船阔三丈一尺六寸,深一丈三尺三寸。舱数仍用二十八,而附■〈稳,舟代禾〉加增勾拴,每层倍用龙骨及极木、串板,转■〈舟感〉、正■〈稳,舟代禾〉之类皆多为之具而详为之制。至于曲■〈舟皮〉之内尽为眠篱,以栖执事;各官舱为三层以安顿〔船〕众。小■〈舟华〉安顿棚上,不悬■〈舟皮〉外,以免涛浪撼击。上下金及桅座不用钉,以防引水渗入;更为得法。以故归舟舵数折,风涛颠顿五、六昼夜而船不致决裂,则勾连坚固之力也。此皆出于把总苏道亨云。
  封舟所用木,桅以杉,取其理直而轻也。舵以铁力,取其坚劲也。桅以松,取其沉实能久渍也。其它头尾■〈舟参〉,桅座、鹿耳、马口、通梁之类,皆须樟木为之;取其翕钉而坚实也。诸木皆取之闽,惟铁力木取之广东。先是,藩司差官戴朝用往采,经年未报;余等虑其迟误,因令把总陈申再往采焉。后督造官合选之,共备三舵,然率非真铁力木。而陈申者,犹彼善于此,故舵工首取用焉;而返日乃坏。戴朝用者,则一用辄败折,而其一犹令人惴惴惧不免,则几致误事。后委买者宜慎,而选用者尤宜慎,不可以司委而曲徇之;或如甲午多备一门,亦不为过也。■〈稳,舟代禾〉木采自叶重光,干没多金,仅仅得此,然又不以时至;余委指挥张维藩守趣之,令其五日一报,始得赴用。惟大桅更多龃龉:初报政和县者为奸民张孙鉴凿毁,且殴报木公差,地方竟宽之;故人人闻风效尤。继而安溪、又继而大田,皆攘臂勃兴;而安溪者尤为可恨!盖此最称良材,地方官不中阻,即可早竣事矣。其次桅,则侯官县天仙庙木,省祭谢景怀所报也;地方官亦多阴阻,且为危言耸余。余令祭告于神伐之,寂无他异;惟中空丈余,不中大桅之程,故取裁用焉。三桅,则从商人选买之河下,实医官何应晓力也。最后,宁德之木,有司妄申以为必不可出;上下信其言,亦以为必不可出矣。幸而勘验为延平推官徐君久德,还报具言近水不难致状,始获取用;仍以萧子衙一木帮合成之。不则,又几废阁而丙午行期且当再误矣。大抵闽山多材,桅木处处不乏。惟不亏民价,多与之值;而当事者更以共济真心求之,民间方乐自献,而有司亦何敢推诿也。兹行议用合桅,盖地方大材砍锯略尽;而督造官恐中阴祸,不得已议用之,亦出侥幸计耳。其后遭飓风,摇拽仅如竹杖而损裂有声;人皆危之,至不敢挂篷。吁!亦幸矣。后之用者,切宜鉴之!其次,如棕、如铁,闽省皆有,精粗美恶不等。解役多黠,应封事用者率以滥恶相欺。厂官稍选汰之,辄抗不应;甚且弃掷而去,反诬厂官索勒:盖皆有所恃而然。此任事各官,所以人人自危也。棕产南平诸邑,督催两年不至;亦赖徐节推之力,始获解用。而民间每里仅出数斤,不愿领价;复还之藩司,尤称节省。铁则王君承差许楠所选买,亦多精良云。
  造船厂坞地在南台江边,中有天妃舍人庙在焉。旧为林尚书业,额十亩;官府以雪峰寺田十亩五分易之为造舟之所,其来已阅数封矣。中深而下,为坞以顿舟。庙之左爽垲,为厂以为科司院道驻临地;而坞之两旁,则以堆置木料诸物与工匠人等居之。左有小沟为界,旧时铁锚尚没其处;右则抵路为界。前则临江,而后有墙脚,界限甚明:居民故老皆能言之。乃己卯封事后,值丈量初起,有通事林钟和者以旧管厂之故,潜以地盗售之林仲愚开池;而左旁地则陈卿请佃于官,亦辟为池;遂致材料无所安顿。司厂者屡屡为言,竟不问。及余移文按院督催,中稍及之,而狂妄者反变乱黑白,谬指为借民间地。后经闽县尹尹君遂祈审勘明实,始获返所侵地而详司立石焉。吁!以官地而指为民地、以民占而反称为官夺,则指鹿为马何异乎!余故详着以告后人,且以见龃龉者之悖谬,类如此云。
  过海防船器械如大铳、镖枪、盔甲、弓箭、火药等项,旧规设有定额。余初欲借用之军库,以省此一费。后海防许君申议,谓库中军器、火药率皆久顿不堪,而防备海外不测,尤宜精制;余等乃听其另造。后至夷国闻有他警,亦藉此为有备云。
  造船额派银三千两,而今次所费仅二千三十二两,则实余辈躬自稽核而节省者也。去时,经海防馆许君册报止此数;回时又据藩司吴公移会手本,亦止如许君之数而已。厂中剩料樟、杉诸木并桐油、荒铁,皆檄令海防馆变价还官;即木屑、棕边,督造官俱不敢入私橐,故所省宽然有余。而指挥叶重光所侵没银数百两,至今尚未追还;此则又在所剩之外者也。
  往例,使臣地方交际酒席,皆取诸纲银;盖院司道所通用也。余辈此行,时异势殊,簸弄者方以术绐人,借口加派。故一切应酬酒席,竟如余初议,即以其人之仪还答其人之礼;如抚院、税监、总戎、司道诸公宴会,每以原席、原仪答之是也。即郡邑诸君经会城谒诸当道有少致程者,亦莫不如是答之。其或遇旧公祖、旧上司而势不免于那用者,即令扣日用廪银补还。顷藩司吴公以廪银出诸上赐,且封银余剩颇多,差官将余二人所补廪银一百九十余两送还,并以渡海所用金银酒器共二百三十余两追送诸境上;余等皆固却之。盖宁省费以俭于身,毋宁廉用之累地方而速之谤也!
  封事文移,凡属封事者科、司二使皆得下檄于有司,而有司隔属难行,势不得不檄于藩司、经历司;令之呈堂转行者,则惟科使得以行之:此皆相沿旧规。余阅福州府己卯旧案,有藩司印信扎付一纸,乃转奉科使之檄令其委官采木而扎行于福州府者;是固一明征也。至于有司奉檄从事,或有害事作奸应究拟而具详者,余以封使无罚赎之例,檄令止免;其或法难末减,则令其径申当道详行。此亦造船中文移一事,故附记之。
  八月间,飓风大作,飘瓦折木;夷人皆以大绳维屋,恐为风所拔。且阴霾四塞,暴雨倾盆;那霸港水涨浪横,封舟几为荡损。余等亟令指挥把总率船众守护,而国王亦遣数百人至,协力助守;即淋漓风雨中,不避也。其后连次皆然,相救如左右手,乃获无虞;余等每令给牛、酒劳之。盖舟虽在港安泊,而所患之大又如此,可不慎乎!故列记于「造舟」。
  按「旧录」载船之尺寸,一以官尺为定。盖民尺一尺,仅官尺八寸故也。今次仍依辛酉、己卯议,俱用官尺为准。舵身长六丈一尺,舵长三丈一尺,大桅长七丈二尺、围七尺五寸,二桅长六丈五尺、围六尺二寸。然大桅旧式须足官尺八丈,乃为中程;今次如式者既屡为凿毁,而长不及数与尾围尖小不满四尺者又不堪用,故临期仓皇,不得已取两木帮为合桅,外以铁篐束之。然回日遭飓风,摇拽竟不免损裂之患;乃知前人之必用全桅者,良有以也。

  夏子阳曰:夫封舟,费之大者也。然以终王事,义实在焉。市井之徒何知好义,以向其利者为有德;故费在官则竞为饕,费在民则朋为匿。使臣者,载义而行者也。义不能徇人以欲,则任怨;徇之不可而拮据卒瘏、躬为经画也,则任劳;经之而不得柄之必须以日矣,积日不能无积费,谁实为之,而且以为口实也,则任谤。此三任者,义之所不能辞也,使臣所遇之不获已也。而要之以共王之大义,则必有任其责者耳。


  「用人」
  任事在人,授事在择人。海艘之役,其需人也多矣。始而营之,惟工师;终而操之,惟长年。其间总理而分效之,则惟有司与诸执事:是皆有事者也。虽然,是非直事也,吾身以之者也。听群不习之人而以使事戏,一旦有急,虽欲悔,吾其如人何!夫虑其卒,安得不慎其初,是吾所以择也;实见得是,何恤于人言!吾求济吾事而已。济吾事,所以济吾身也,济吾身,所以济君命也。志用人。
  按造船,以用人为要;故必择有司之贤者,而以指挥副之:此己卯题准新例也。有司属之海防馆,初为同知郭君立言,亦能效力;往复计议,而为上下所制,不敢尽露其长。后又去而署篆,其事益弛。郭寻殁,而臬幕李官来署事,处于两难;然犹知大义,以王事为念。后得同知许君在廷,则毅然任事,从中调停。故事无掣肘,功有成绪;此其品最高,而其劳最着。时以人情乖异、纲纪凌夷,渠独率幕属、丞簿,令其朔望参谒,守礼不失;谓外夷所观,安可不示天朝体统:则所见尤得其大者。至于选报舟师、召幕众役,同心相济期于得人,则漳州海防馆陶君拱圣、海澄尹姚君之兰;督采樟木、搜罗巨材,孜孜奉公、舳橹相望,则福宁州守洪君翼圣、福安尹金君汝砺、宁德尹区君日振;查勘桅木、驱驰山谷,先之以大田、继之以宁化不辞劳瘁、克秉公忠,则延平节推徐君久德焉。此数君者,着绩使事,于法皆得不泯;而大桅斯得、封事斯完,徐节推之功尤为独着云。
  封舟督理分任,皆有员役。余辈未至之前,司、府皆已派委。但此事历数十年间一举行,当道所不经见;而议事者与出海者利害不相关,又往往贿嘱是徇。故所用尽无赖子,即显犯大辟、遣戍城旦舂之徒概议用议允;此辈尽为身谋、溪壑是餍,一切海上事,固懵如也。余曾见「旧录」,言甲午用人多由府、县,县取具吏书,欲行者行、欲免者免;所以不能得人。读高公「操舟记」,可为寒心!辛酉鉴于前弊,遂躬选义民马魁道、陈孔成、陈宗达等数人,授以名色把总,令之各举所知,而参以访论,皆事属使臣;而于其主事者,每厚之以恩。初时人犹疑之,而卒赖其力。己卯,亦用此法;时陈孔成、马魁道尚在,遂仍用之。所拣舟工,皆出其手,故称得人。然是岁巳增添指挥二员,专理其事,而谢绎翁为闽人,人与事又其习知,故所选指挥覃显宗、邢端两人皆可托;而都中为余等言,犹念之不置。及抵闽,询其人,则俱已物故,无复有识途之马矣。故今次所苦,其难先在用人。访之二司诸君,又莫肯举。后访一张维藩,复以龁龁,委而去之。时两指挥俱虚,余移会按院另行取用,而司、府竟不报。及后抚院莅任,始以维藩补焉;而综理稽核船务,终始兢兢畏慎,则亦不负所委者也。把总苏道亨精于造船、熟于航海,则曩在都中从太常博士陈君处偶闻之者。及半载后,工匠、舟师迄无端绪,始檄漳州海防馆陶君取之;道亨惧而他匿。余为陶君言其由,始强致之;见其貌朴而言皆凿凿中窾,遂令充把总,以造舟、择人委焉。凡指画工匠、选办长年、勘验桅木与一切船务,钜细率皆赖之。临行,抚院徐公檄海防馆令其以指挥体统行事,止余等勿复选补指挥,或亦念其劳耳。后海洋连值风涛,舟竟无恙;虽神灵默相,而舟坚人练,不可谓非其功也。第贾人习气不免,于费防范则驾驭尤贵于得法云。
  篙工、舵师,「旧录」皆用漳人。盖其涉险多而风涛惯,其主事者能严、能慎,其趋事者能劳、能苦,若臂指相使然者。但精能者,往往为海商私匿。余因檄漳州海防馆,令其俟洋船回日,从海商查报;籍名送至,复使苏道亨等办认其真伪、能否,稍汰其老者及冒名者,依原额取用。伙长六名,内惟李美、柯镇为最真勤、有胆智;艰险时多赖焉,亦危中之最得力者也。舵工十六名,皆称所职;而潘沂、陈诚、黄安、赖友尤为最。此二役,船中关系甚重,诚不可不慎择者。唯是此辈多乐于商船,而不乐于随封;盖商船募资厚而获利倍,官府则仅仅工食银六两余耳。况一经籍名,数年不得出海,既苦守候之艰;而官船带货有限,且又禁其贸易,不免折资之怨。此精良者,所以匿不肯应;即官府严拘之,亦徒得其赝者耳。其孰从而辨之!故选择之任,不可无漳海之人;而此辈既藉其力,亦不可不恤其私而体念之也。然兹行失利,大拂其情;后虽欲招徕之,恐精良者亦未易得矣。
  造船舰匠有二:在河口者,能知尺寸、守成规而不能斟酌时宜;在漳州者,善用料、务坚致而不能委曲细腻:各有短长。余仍旧两用之,而使其互相参酌,以集其长。至于扶艕拽木以帮助舰匠,又厂中之最要者。时此项工费,已为干没者侵糜,无从指处;余乃用中军百户林凤鸣之议,选镇东卫及万安梅花所、定海所军共六十二名代之。以军有原粮,工食可免;而他日出海贴驾,即以所选者充之,庶称两便。而扶拽劳苦,则日给盐菜银一分以少资之;军既乐趋,而较之募夫尤省:此最称良便云。至于催运■〈稳,舟代禾〉木,则指挥张维藩、主簿刘文楷;催采樟料,则经历李应霈;趣运,则主簿熊立、李文熹、典史孙朝遇、张秉彝、杜惟忠。而把总钟元和奔走厂务,朝夕勤劳;至洋中危险、水涌入舱,乃巡视调度、督军戽水,与把总王万化俱连夜目不交睫,则尤为得力云。
  过海人数,指挥、把总、伙长、舵工之外,省祭三名:林有源、林一淇、金廷楷。在厂,则收放木料;至琉球,则充为读赞官。引礼通事一名,郑玺;译语通事三名,郑仲和、陈仕顺、冯应隆。民梢总甲哨官四名、班手十四名、水梢总甲八名、护针总甲并管水火旗幔总甲共九名、椗手共八名、绞手共十四名、橹头共十六名、车手共三十二名、管小■〈舟华〉四名、听用水梢共四十七名。其贴驾军梢并总小甲四十七名,即镇东、万安、梅花、定海扶艕军也。此外,医画、书办、门皁、行匠,亦俱照旧。其行粮,惟伙长、舵工则给以六两余,班手亦稍优,余则概给以五两三钱。大抵此行人数,悉如己卯之役;而所给行粮,较之己卯犹少省焉。虽带防御牙兵三十四名,亦惟自支营中本粮耳,行粮不与给也。至于万安所军仍量带七名者,则以谢译翁言「此不宜革」故也(语具在「使录补遗」中,兹不复赘);然亦即在卫所军四十七名内伸缩通融,非额外增设也。

  夏子阳曰:封舟之用人,其良有司操其纪纲者也。吾取其德,且取其才;其它皆以长试而已。有长,则不能无短;舍其短,所以集其长也。善哉乎!子思之比于用木也:「杞梓连抱,不弃于尺朽」。吾得之以用桅焉:中稍空者,裁而用之;末稍纤者,帮而用之。吾非不欲用其全,无可奈何而姑取焉。能使长为吾用,而舟卒赖以济;其用人也,亦若是则已矣。故吾之所弃,必臃肿不任绳墨与最为蠹者也。呜呼!其长足以济矣,吾取其能渡海而已;而又安能必以君子概责之小人哉!


  「敬神」
  神无不在,而于海最灵;非神独灵于海也,人之神至海而灵也。吾所大患,谓吾有身。有身而生死、顺逆、夷险交乎前;其外斗,故其中驰,神弗附也。渡海,则身直寄耳。遗汝形、敛汝精,收视却听而一禀于固然;吾之神凝而触则通之,神告我矣。在海言海,其为灵之昭昭也亦宜。录曰「敬神」,志神所由通也。釆集往事,并得以览焉。
  嘉靖十三年,使臣陈侃、高澄行至■〈米古〉米山,舟刺刺发漏;群噪呼天妃,风定塞袽,得免于溺。归国时,值桅、舵俱折,舟人哭声震天,无不剪发设誓,求救于神;已而红光烛舟,舟果少宁。翼日,风剧不能易舵;乃请珓得吉,众遂跃然起舵。舵柄甚重,约二千余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余。舵既易,众始有喜色。忽一蝴蝶绕于舟,疑者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越百步;安能远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复一黄雀立于桅上,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夕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漂荡如苇;风声雷吼,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船欹侧,流汗至踵矣。二人乃遂冠服默祷,矢以立碑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彻晓,已见闽之三山矣。神明之助,讵偶然哉!
  嘉靖四十年,使臣郭汝霖、李际春行至赤屿无风,舟不能行。当昼,有大鱼出跃如钜舟,旁有数小鱼夹之;至暮,舟荡甚。皆谓无风而船如此,事诚可怪!乃施金光明佛经一部并作彩舟舁之舱口,而风忽南来,得保无虞。居无何,开洋回国,中见麻雀一只宛宛来泊舱篷,须臾巨飓大发,舵忽折去;郭乃为文告曰:『霖等钦奉上命册封琉球,仰荷神佑。公事既完,兹当归国;洋中折舵,无任惊惶!惟尔天妃、海若,皆国家庙祀正神;今朝使危急,华夷五百生灵所系,岂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贬身之行,请即殛之于床,无为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过而自新也,神其大显威灵,俾风恬浪静,更置前舵,庶几可以图全。神其念之』!告后,风稍息,遂易新舵。嗟乎!鬼神冥邈,谭者未有不疑;然四无边岸之中,宛弱双雀,何从而来?易舵之后,又一鸟常据于桅尾。孰谓世间事,可尽以恒理臆决哉!
  万历七年,使臣萧崇业、谢杰出洋,东风相左,针路舛误,舟伥伥莫知所之。连行七余日,而窾阔窅无山屿;但惟孤燕飞绕于前后,一细蜻蜓入神舍不去,众咸异焉。陈孔成等懑然悒热,乃令舰匠作彩舟禳之;又听习于巫者諠金鼓降箕,又俯伏神前求珓:穷祈祝事,一无所吝。后二日,得至叶壁山。比归,舟将至台洋之前一夕,舵叶失去,舟漂荡震撼,卧者几不能贴席;时扶二使君登棚理之。二把总问珓,卜舵何时可易?神许以巳时。及期,风猛如故;诸役恐起舵牙致危,不敢任。谢乃从神之许,主令起之;风随息。至易新舵抵水,风乃厉如故;然舵方易新,虽风不妨矣。次日,即望见台洋之山;盖神标其奇如此。

  夏子阳曰:余睹海神事,有感焉。夫天妃诞自莆阳,五代至今,历着灵异;载在「祀典」,旧矣。凡国崇祀以庇民也,国以庇民报祀、神以庇民食报;神无日不为民庇也,特人心自为有无耳。顷者,余从海上行,初时人犹凛凛;及过花瓶屿,无风而浪,一祷辄安。风起天末,七昼夜即至其国,人视涉沧溟犹涉江耳;盖不知其为神之庇也。归舟,且稍懈矣。乃中洋断舵索者四、失舵者三,合木大桅亦震撼损裂;人始日夜呼救于天妃,备极诚恳。然而捞舵索,则水面现灯;示飓征,则异雀再集,东风助顺,而一瞬千里;昏夜迷山,而火光烛之:其应也如响,神果在人心外哉!呜呼!曷其奈何弗敬!




《使琉球录卷下》
  兵科右给事中玉山「夏子阳」编,行人司行人泗水「王士祯」同编。
  群书质异
  附旧使录
  夷语(附)
  夷字(附)


  「群书质异」

「大明一统志」
  琉球国,在福建泉州之东海岛中。其朝贡,由福建以达于京师。
  国之沿革未详,汉、魏以来不通中华。隋大业中,令羽骑尉朱宽访求异俗,始至其国;语言不通,掠一人以返。后遣武贲郎将陈棱率兵至其国,虏男女五百人还。唐、宋时,未尝朝贡。元遣使招谕之,不从。本朝洪武中,其国分为三:曰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朝贡。嗣是惟中山王来朝,其二山盖为所并矣。
  风俗:男子去髭须,妇人以墨黥手为龙虎文,皆纻绳缠发,从顶后盘至额。男以鸟羽为冠,装以珠玉、赤毛;妇以罗纹白布为帽。织斗镂皮并杂毛为衣,以螺为饰;而下垂小贝,其声如佩。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寝。妇人生乳,必食子衣。食用手,无匙箸:得异物,先进尊者。死者浴其尸,以布帛缠之,裹以苇草,上不起坟。无他奇货,尤好摽掠,故商贾不通。不驾舟揖,惟缚竹为筏;急则群舁之,泅水而逃。俗事山海之神,祭以殽酒;战斗杀人,即以所杀人祭其神。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所居曰波罗檀洞,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树棘为藩;殿宇多刻禽兽。无赋敛,有事则均税。无文字,不知节朔;视月盈亏以知时,视草荣枯以计岁。
  山川:鼋鳖屿,在国西,水行一日;高华屿,在国西,水行三日;彭湖岛,在国西,水行五日。落漈,水至彭湖渐低,近琉球;谓水落漈——漈者,水趋下不回也。凡两岸渔舟至彭湖,遇飓风作,漂流落漈,回者百无一、二。
  土产:斗镂树、硫黄、胡椒、熊、罴、豺、狼。
  按琉球,以「一统舆图」视之,则在东南;以闽省视之,则实在闽之东北。故去必仲夏,乘西南风也;回必孟冬,乘东北风也。
  古无文字,其详不可考;但隋兵劫之而不服,元使招之而不应。及我皇祖统一寰区,慕义向风,首先效款;可谓超出诸夷,而恭顺足嘉也。国昔三分,今中山并而为一。
  其人状貌,与华人不甚相远;但深目多须,上髭剪与唇齐稍为异,未尝尽去也。额任质,而髻居右;其束网而髻居中者,则洪、永间所赐闽人三十六姓之裔也。贵贱所别,闲居以簪、公谒以手巾。手巾者——缠首色布圈也,紫、黄为贵,红、绿次之,青为下;簪则金为贵,镀金与银次之,铜为下。俗尚白,男女衣俱纯素;间有有男子服青者,则以治事于公者也。内衣短狭,袖仅容肘;外衣宽博,制类道士服。卑下者,则以两袖翻结背中。贵人腰束文锦大带,价可三、四金;贱者,惟束布而已。凡屋地多板,簟上复荐以厚席;故无贵贱,皆着草屦。入室,则脱去;一则不欲尘污其席,而一则以跣足为敬。故王见神、臣见王及宾主相见,皆若是也。惟谒余辈悉遵中国礼制,服冠裳,次第谒见跪拜,唯诺惟谨;然往往苦之,若桎梏不堪状。一出使馆外,辄亟去冠裳,赤脚乘马去;亦以素所不习故也。妇人至今,犹以墨黥手为花草文。髻肖总角儿,绝无簪珥、粉黛饰。足着草屦,与男子无异。衣亦似道服;出见华人,挈领覆顶至眉,复引襟为便面,止露两目。下裳褶细而制长,使可覆足。名族之妻,出皆侧坐马上,以数尺白布巾蒙其首,随以女仆三、四人;无罗纹、织皮、毛衣、螺贝之饰。询其俗,产乳亦未尝食子衣;但为牝鸡之晨者十室而九,盖以男子多仰给于妇人也。国王之下,法司最尊;制立三人,国事操纵皆出其手。从来率以王亲任之,不用三十六姓;今用之,则自郑迥始,亦彼国制之更新云。察度,非官名,唯俗呼公子为察度奴示:「旧录」谓司刑名,误矣。司刑名者,毗那官也。那霸官,唯司贡献之船及管理使臣并从官各员役供给。遏闼里官,则王近侍之臣。耳目官,虽云备访问,亦托之空名耳。此皆随事任官,非有文武之别。唯大夫、长史、都通事等官则为文职,以其由秀才历仕而专司贡献及文移、表章也。秀才,择三十六姓中识汉字、汉音者为之;土人不与焉。王视朝,群臣具夷服,搓手膜拜,跪移时不起。过圣节、长至、元旦,王统众官肃冠裳,嵩呼祝寿;亦彬彬然有礼。闻元旦行礼后,官各易常服,而王亦衣宽博锦衣、戴五色锦圈,坐阁二层,众官跪阶下唱太平曲;卑者按拍和歌、尊者奉觞为寿,王亦等级赐之酒殽:则夷俗之礼也。父子同寝,亦以幼时;长则异处。食用匙箸,削素木为之。「旧录」「得异物必先进尊者,居亲丧者数月不食肉」,亦未必尽然。人化者,浴尸去腐,然后收骨,布裹置土穴中。若王及陪臣之家,亦以骸匣藏之林谷,裁木板为牖户,祭扫则启钥观之;至今不改。俗有待月之愿,凡月二十三日夜,修香果,立以待月。月出则拜,拜竟乃敢坐;谓可益寿延禧。朔、望皆向灶拜,中元亦请僧诵经荐其先祖。过前王庙,辄下马搓手而行。道遇尊者,随伏地下不敢视。对上官言事,必具酒二壶至其家,跪而酌之。地无货殖,一切所需贸于倭国。迩来那霸、首里二处亦聚女僧交易,然不过蔬、榖、鱼、盐之类。女子适市,以货顶戴于头而行;不用手扶,亦不坠也。国法:窃盗者死。今法渐弛,间有犯者,惟加拷罚;然剽掠之事绝无。舟舶,制与中国颇同。如小艇,则刳木为之。陪臣入贡航海,必创以巨舟。缚竹为筏,未之见也。国中敬神,神有女王者,乃王宗姊妹之属;世由神选以相代。选时,神附之言,送入女王宫,遂倏然灵异;虽适配者,亦不再合焉。惟国当播种,先一日,王诣其宫拜灶,女王以酒觞之;余亦不相见也。五榖成时,女王必渡海至孔达佳山采成熟者数穗嚼之,各山乃敢获;若女王未尝而先获者食之,立毙。故盗采之奸,不禁自息。闻昔有倭来寇,神辄化其米为沙、其水为盐,或时人忽为盲哑而舟倏为崩裂;倭反见困,解去。每宴请余辈之时,女王夜命女君一、二百人各顶草圈、携杨柳枝入宫遍视,意恐物有误毒。所谓女君者,皆良家女;女王欲命之,即降异其身,遂能去来不测。当入宫时,闽役为王所倩作宴者,亲目击之;谓过声隐隐若蚊鸣。凡夷官、夷人遇之,悉叩首拜。如国有不良,辄指名告,王擒罪之。如此类皆于其国颇有功,即不穷其妄诞;而杀人以祭,问之无是也。国无城池,王宫建于山巅,国门榜曰「欢会」、府门榜曰「漏刻」、殿门榜曰「奉神」,并无波罗檀洞之名;围堞亦无聚髅者。殿墙二重矗矗石壁,望之颇似一城云。人国门,有石梯数层。左下甃一小池,水自龙口中喷出,上榜曰「瑞泉」;水极清冷,专给王宫之用。后王闻余辈需清水烹茶,亦令夷人日给焉。国门外路皆芟夷,可容轨。设堑树棘,在民居近山者或然。王所居殿宇,朴素浑坚;而楼阁与门,则间饰以金碧雕绘。
  山颇多,名亦未详。据其相近而称名者:东则有孔达佳山。南则有太平山,俗呼苗菰;复有■〈米古〉米山,即往来经过处。西则有马齿山,俗呼溪赖末。北则有叶壁山,状如丫髻;复有土里臣马山,即产硫黄处也;过则七岛,半属日本矣。凡山皆星散海中,杂出鱼螺、海菜之物。其人俱种禾、苎;独太平一带,贡献布、米为多。彭湖,非其所属,且相距甚远。鼋鼊、落漈,询之人人不知;岂别国岛耶?
  土产斗镂树,问之亦不知。或言其国有橘,小橘可作醯者;方言音颇相类,意即此物,然亦无足据也。有凤尾蕉,以叶蹁跹似凤尾,故名;今闽中亦多有之。野鲜惟鹿,其余则马、牛、羊、豕、鸡,族类多而价亦廉甚,但食之有腥。鹅、鸭蓄之不蕃,故无蓄者。绝无犬,惟好养异色猫。有奇蛇,色黑,可愈疯。所见鸟,惟乌鸦、麻雀;至九月,鹰至独多,云风飘从日本来,人争缴而弋之。榖则稻、秫、黍、稷、麦、菽。蔬则瓜、茄、姜、蒜、葱、韭、菔、芋;更有波菱、山药、冬瓜、薯、瓠之属,皆闽中种而味实不逮。果则芭蕉、甘蔗、石榴、葡萄、橘柚而已。木有罗汉杉,质坚而美,宫室、器用皆资之;松、柏、棕、樟、竹箭、杨柳列植岩圃萧寺间,稍郁葱可玩。花亦少见,惟茉莉、佛桑最盛,香艳亦远过于闽中。地不宜茶,凡茶皆从日本至也。虫类不繁,独有壁间蝎虎而声似麻雀,则大异焉。海错,龙虾、蟳、螺颇大,余亦未见异种;惟鱼有绿鳞而红章者,实中国所未睹也。至于赋敛,稍寓古人遗法,上下各食其土,无他诛求;惟遇世及请封,则从其始日即派取榖、米、苎布于各山头,豫为积贮数年,以供宴犒。事毕,乃止。视月知时、视草计岁,必非奉吾正朔之后。
  要之,纪者采听闻多失实;或琉球渐濡文教,今昔异习,亦自不可执一论耳。但闻迩来又渐有机械,闽人亦往往堕其术中;风气虽开,浑朴已雕斲矣。

  夏子阳曰:琉球,一单弱国也;去闽万里,悬立海东。地无城池,人不习战。即所属诸岛,浮影波末,如晨星错落河汉;其不能为常山蛇势,明矣。日本素称强狡,与之为邻,数数要胁,眼中若无之。顾山海自若,传世永永;岂非圣神御极,威德广被,为属国者世守带砺,安若覆盂耶!


  「蠃虫录」
  琉球,当建安之东,水行五百里。土多山峒,峒有小王,各为部队而不相救援。国朝进贡不时,王子及陪臣之子皆入太学读书,礼待甚厚。
  按琉球必自福州梅花所开洋,风顺六、七昼夜至;否则,掩荡且踰旬矣。以水程计之,相去殆将万里;乃谓「当建安之东,水行五百里」,抑何谬戾耶!况建安为建宁属邑,在福州西北,与海原不相通;不知何据而云然耳?山多峒,不可知;第无「小王各为部队」之说。闻昔山南、山北均有王号,与中山鼎峙;所谓「小王」,意或指此。今久并于中山,各以王亲辖之。他所属海外诸山,亦分统以黄手巾官;盖均是夷属,必非不相援也。国初,入贡无定期;今定以二年一举,则率以为常。其王子入太学,仅创见于洪武二十二年。嗣是惟遣陪臣之子进监授业大司成,处以观光之馆、教以学礼诵诗;而冬裘夏葛、朝饔夕餐,则加内地儒生一等,礼待亦殊厚矣。余每观诸夷官进谒,中有拜起雍容、礼度不忒者,皆尝北学南雍者也;乃知礼教之关系甚大,即夷士不可无也。

  夏子阳曰:余闻诸琉球昔遣陪臣之子进监者,率皆三十六姓;今诸姓凋谢,仅存蔡、郑、林、程、梁、金六家而族不甚蕃,故进监之举,近亦寥寥。大夫、长史,昔以诵诗学礼者充之,故多彬彬礼让;今仅取奔走滥觞匪人,则末流渐失矣。三十六姓者,昔所居地曰「营中」;今强半邱墟,过之殊可慨焉!


  「星槎胜览」
  琉球国,山形抱合而生;一日翠丽、一曰大崎、一曰斧头、一曰重曼,高耸丛林。田沃榖盛,气候常热。酋长遵理,不科民下。酿甘蔗为酒,煮海为盐。能习读中国书,好古画、铜器;作诗,效唐体。地产沙金、黄蜡。
  按琉球诸山,虽迤逦联绵,而形势不甚抱合;所谓翠丽等四山之名俱无可考,即国人咸不识也。丽林峻谷,间亦有之。然田多瘠硗,谷亦丰歉不齐。俗传受封之后,必有大有年;顷余驻节日谂之,果岁丰时和,家给人足:雨露之泽,良不偶耳。气候常热,以海地卑湿而近于东;然闻隆冬时,亦间有霜雪焉。又云「酋长不科民」,稍为笃论。以国中令甲本简,而操枋者复不责小文耳。百姓酿酒,非甘蔗。惟以米舂为末,置水中,仍用曲;越宿,状如米汁,食之颇甜,名曰「米奇」。新榖登时,家家酿此相馈。然初酿时,必妇人将米先嚼数口而后继之以舂米之末;传谓始自女神所制,故取类如此。烧酒酿与中国同,第气烈则倍耳。僧识番字,亦识孔氏书;以其少时尝往倭国习于倭僧,陪臣子弟十三、四岁皆从之习字读书。如三十六姓者,复从旧时通事习华语,以储他日长史、通事之用。作诗,惟僧能之,然亦晓音韵、弄文墨已尔;许以「效唐」,则过也。古画、铜器,贵家大族颇相尚;然所同好者,惟铁器、棉布。盖地不产铁,炊爨多用螺壳;土不植棉,织纴惟事麻缕。此二者,必资中国;今进贡之使稍贸以往,其用亦称不乏焉。国未谂产金与否;往见王府,亦有金瓶、台盏之类,即匙箸亦然。黄蜡,闻■〈米古〉米山略产,而未知果否。国中所用黑铜钱极轻,小如宋季之鹅眼、綖环,千不盈掬;每五贯,折银一钱。女僧于市交易者,日获二贯则称利;有藏有二、三百贯,则为中产之家。琉球称贫,信然矣。

  夏子阳曰:余闻琉球国王宫之右有寺曰「圆觉」,制颇宏敞。其中所藏,有国初所赐「四书」、「五经」、「韵府」、「通鉴」、「唐贤三体诗」诸书;佛经如「华严」、「法华」、「楞严」之类,亦间有之。但其僧所识,诵则止一「心经」;而所以教陪臣子弟,则一「论语」也,要亦文字之辟未广耳。圆觉寺僧,视法司尤贵;大夫而下见之,长跪稽颡,则亦尊师意云。


  「集事渊海」
  琉球,与泉州之岛曰彭湖者,烟火相望。其人骄健,以刀、槊、矢、剑、鼓为兵器。旁有毗舍那国,语言不通;袒裸盱睢,殆非人类。
  按琉球去彭湖不知几千里,无论海蜃作雾,光景晦冥;即云净天空、一碧万顷,而淼茫浩荡,亦莫可穷极。讵有「烟火相望」,而近易若斯者!闽中士大夫常曰:『霁日登鼓山,可望琉球』。盖所望者,小琉球也;其去梅花所水程仅七更耳。若夫琉球,则去闽将万里;虽离朱之明,亦安能独见于无涯之外耶!云「其人骁健」,亦未然;但能耐饥寒、任劳苦。且尚血气不平,则露龈裂眦相忿争,或持刀剚人腹者亦间有之;然自度不免,辄引刀反自毙。否则,即下于理决抵偿,而无系狱。如法司、紫手巾等官,极称贵倨;闻昔有犯者亦抵法,止令坐地而不绑缚,轻则流徙太平山,锢之终身。今国王仁厚,自为世子至今,未尝杀戮一人;故刑罚亦甚简焉。民间所用兵器,惟盔甲与刀颇称坚利;余诸矛戟皆脆弱,徒具文耳。弓长如屋檐,射则树之于地,以两手弯之;发矢不甚远。是年九月间,夷属传报有倭船若干艘将至;问之法司等官,曰:『此事传有数年,而未必确然。国有灵神,可恃以无虞』!余以倭怀封豕长蛇之心,不可无备;因稍画策,令之选兵砺器以待之,仍命随行铁匠多备坚利器械以资防御。后倭来,知吾有备,亦竟销萌;故夷人深德余辈为徙薪也。其国西南虽云暹罗,然相去极远;东北则日本,颇相近。闻东隅有人,鸟语鬼形,不相往来;岂即所谓「毗舍那国」耶!

  夏子阳曰:余观载记及「旧录」,言人人殊,皆称琉球强。意其孤立海岛,必有所为强者。比至观之,殊未然。询其所以守,曰:「恃险与神」。夫险安足恃,神亦岂必能据我!然则所恃为安,毋亦效顺天朝;而山川神灵,实助其顺欤!


  杜氏「通典」
  琉球国王,姓欢斯氏,名渴剌兜,土人呼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居舍大,十有六间。王乘木兽,令左右舆之。凡宴会,执酒者必得呼名而后饮;上王酒者亦呼王名,然后衔杯共酌。歌呼蹋蹄,音颇哀怨;扶女子上膊,摇手而舞。又曰民间门户,必安兽头。
  按琉球国王姓尚氏,其源委不可得而考;惟册封自尚巴志始,故着焉。其命名,则取汉字之美者为之,如尚忠、尚思达之类是也。妃选自贵族,土人称王曰「敖那」、称妃曰「札喇」;乃云「可老羊」、「多拔荼」,岂方言或以世异乎!王之居舍,入门向北者七间,乃其前王之殿;以堪舆家不利,乃稍折而东,深数十丈许。又向西者七间,则王所居。正殿阁二层,上为安奉诏敕并藏贮仪从之所;中为朝堂,臣下传言侍立阁下檐前。凡阁门,以五色烧土珠为帘栊;桌围如之。中三间,略加金碧承尘,下覆以彩缯;地铺重席寸余,行之绵软无履声。左楼二,皆贮钱榖之属。右有平屋七间,名曰北宫;拜祝圣寿、筵宴使臣俱于此,义取南向也。大都广阔宏爽,可拟寺观之制;而比中国王府,则远不逮矣。王出入乘肩舆,状类中国大神轿,扛俱十六人;非有木兽。伞用五色,亦有青碧土珠伞;从者千人,皆执戈矛先后之。舆前伶人鼓吹,从官乘马执小团扇并鸟羽扇者各四人、提贴金胡芦二人,复有武士面蒙铜鬼貌、身服漆甲而腰佩刀者数十辈,盖以备不虞耳。部臣遇吉,每称觞寿王,王亦与之坐而酬之;虽近似亲狎,亦必搓手叩头,然后饮。岂有上王酒者辄敢呼名耶!乐器有金鼓、三弦等乐,但多不善作;尝借吾随从者教之。亦有土戏,闻皆王宫小从者及贵家子弟习之;登台戴大笠,加以皁帕蒙面,着彩色夷服。群以二十余辈伛偻宛转同声而讴,皆如出一人。至所谓「蹋蹄歌呼,扶女子膊上」,则所未睹也。人居不甚联比,往往星散于岩谷中,迹若寥落而生聚。亦盛闻曩时贵族大姓始得创瓦屋;迩来营窟渐易,栋宇斯兴,周遭叠石为墙以为防卫,望之宛然一睥睨堡也。至云「门户必安兽头」,则无是事矣。

  夏子阳曰:尝稽诸夷之俗虽不同轨,而其鄙陋朴野则无甚相远;如雕题凿齿、反踵贯胸、裸袒沮颜者,可数也。琉球亦一夷耳,讵能与之甚异哉!顾其超然面内,历世弗渝,渐渍文教,顿洗夷风;而蹋蹄媟主之陋,或亦浸浸乎为化所移矣,宁可尽诋杜氏之谬耶!


  「使职要务」
  洪武、永乐时,出使琉球等国者,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假以玉带、蟒衣,极品服色。预于临海之处,经年造二钜舟:中有舱数区,贮以器用若干。又藏棺二副,棺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若干两。倘有风波之恶,知其不免,则请使臣仰卧其中,以铁钉锢之,舟覆而任其漂泊也;庶人见之,取其银物而弃其柩于山崖,俟后使者因便载归。迩者鉴汨没之祸,奏准待藩王继立,遣陪臣入贡丐封,乃命使臣斋诏敕驻海滨以赐之。此得华夷安危之道,虽万世守之可也。
  按琉球遣文臣往封,由来旧矣。即议者谓鉴汨没之祸,欲令领封海上;而毕竟往封加故,则以祖制在焉故也。余辈此行已抵闽二年,台使者乃因讹言议欲改遣武臣。余辈念使臣衔命久出,无畏难中止之理;况天朝不可爽信于属国、中国不可示怯于外夷,上疏请行,而礼部则主领封之议;圣明在上,遂两用之。余辈得以仍往颁封,而以后则领封为定制云。

  夏子阳曰:琉球之役,以海为程、以针为路;出梅花所东涌山,则窅渺汪洋,茫无涯际。一日、二日,或见绝岛孤山,亦惟一点空青,半落天外。夫幸而济,则济矣;苟不幸而遇不测风涛,则我躬不恤,遑恤我后!而乃欲以藏棺悬牌冀万之一乎归骨也,亦迂矣!是以前使者久矣去之。要之,此役只在造舟、用人处最为吃紧;其所足恃,则惟式凭国家宠灵与仗平生忠信两者而已。如曰设桴翼、造水带,则又浅之乎其为见也。


  「大明会典」
  琉球自洪武年间,其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奉表笺贡马及方物。洪武十六年,赐国王镀金银印并文绮等物;山南、山北王亦如之。永乐以来,国王嗣立,皆请命册封。自是惟中山王来,每二年朝贡一次;每船一百人,多不过百五十人。其贡,马、硫黄、苏木、胡椒、螺壳、海巴、生红铜、牛皮、棹子扇、刀、锡、玛瑙、磨刀石、乌木、降香、木香。
  按琉球贡物,惟马及硫黄、螺壳、海巴、牛皮、磨刀石乃其土产;至于苏木、胡椒等物,皆经岁易自日本,转贩于暹罗者。所谓「棹子扇」,即倭扇也。盖任土作贡,宜其惟正之供;远取诸物,亦其献琛之意,不必求备焉可也。二年一贡,今以为常;第人役过多,亦不胜糜费。倘每船能省其什之三,则庶几无滥矣。

  夏子阳曰:海岛之国,惟琉球最称贫瘠;盖地无物产、人鲜精能,商贾又复裹足不入其境,故一切海上奇诡靡丽之珍诎乏焉。其贡献方物寥寥,固宜尔也。然明王慎德,不贵异物;彼抵珠投璧、却骏焚裘者,至今千载而下,犹艳称之。诚以王者富有四海,所重在此、不在彼耳。故我明于琉球入贡,惟录其效顺之悃诚,不责其方物之良窳;毋亦惟是坚其向风慕义之心焉耳。「书」曰『不宝远物,则远人格』。信哉言乎!


  「附旧使录」
嘉靖甲午使事纪
嘉靖辛酉使事纪
万历己卯使事记
高澄「操舟记」
「琉球录」撮要补遗


  「嘉靖甲午使事纪」(此系「陈录」「使事纪略」节载之文,已见「萧崇业 使琉球录」「使事纪」中)

  嘉靖丙戌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世子尚清表请袭封;下礼部议。礼部恐其以奚齐夺申生也、又恐其以牛易马也,令琉球长史司复核其实,戒毋诳。越辛卯,长史蔡瀚等核诸舆民勋戚,同然一辞;佥曰:『尚清乃先王真之冢嗣,立为世子有年矣』。具文申部,宗伯韪之。越壬辰春,礼部请差二使往封,给事中为正、行人为副;侃与澄适承乏焉。命下之日,时夏五望也。六月,各赐一品服一袭,侃以麒麟、澄以白泽,俱大红织金罗为表、绢为里;绿罗褡■〈衤蒦〉、青罗褶子,里亦用绢。带以玉,则自备。又各赐家人口粮四名。八月,侃等始治装戒行。
  越癸巳五月,侃至三山,澄亦以六月至闽。三司诸君承礼部咨文,已将过海事宜会裁已定。七月二日定■〈稳,舟代禾〉修船。十一月,琉球国进贡船至,余等忧闽人不谙海道,喜来得询其详。翼日,又报琉球国船至,乃世子遣长史蔡廷美来迓;则又喜其不必询诸贡者,而有为之前驱者矣。长史进见,道世子遣问外,又道世子亦虑闽人不善操舟,遣看针通事一员率夷梢善驾舟者三十人代为之役;则又喜其不必藉诸前驱,而有同舟共济者矣。
  越甲午二月,舟始毕工。四月十八日,舟先发于南台。二十六日,余等启行。三司诸君送至南台,酒三行,余等起谢曰:『曩时海国之役,必数年始克竣事,闻之舟不易成也;今未及期月而有航海之期,谁之功也!敢不再拜』!诸君皆歌「烝民」之诗以赠,亦再拜;遂别。是晚,宿于舟中。翼日,至长乐,长史舟亦随行。
  五月朔,余等至广石,大舟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守巡诸君设宴为饯。是日,遂别诸君,慨然登舟。连日风逆,五日始发舟;不越数舍而止,海角尚浅。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风顺而微,波涛亦不汹涌;舟不动而移,与夷舟相为先后。出舱观之,四顾廓然,茫无山际;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诚一奇观也。
  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小琉球也。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然顺流而下,亦不甚动。过平嘉山、钓鱼屿,过黄毛屿,过赤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程。夷舟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十一日夕,见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鼓舞,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寸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十三日,风又转而壮,逆不可行,欲泊于山麓;险石乱伏于下,谨避之。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遂上下于此山之侧。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刺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大桅原非一木,以五小木攒之,束以铁环;孤高冲风,摇撼不可当,环断其一。众恐其遂折也,惊骇叫嚣;亟以钉钳之,声少息。原舟用钉不足、艌麻不密、板联不固,罅缝皆开;以数十人辘轳引水,水不能止。是时惟长年数人,色不少动;但云『风不足惧;速求罅缝而塞之,可保无虞』!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荡、顺则安,曷回以从顺』!有一人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但众股栗,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纻其惧。旋转之后,舟果不荡。执烛寻罅塞之,水不能入;众心遂定。计十六日旦,当见古米山;至期,杳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余等亦忧之。忽远见一山巅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夷人,乃曰:『此叶璧山也,亦本国所属。若更从而东,即日本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十八日,世子遣法司官一员,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为从者犒;通事致词曰:『天使远临,世子不胜忻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益不自安。欲躬自远迓,国事不能暂离;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余等爱其词雅,受之。
  时余之舟已过王所之东,欲得西风为顺;夏月诚不易得。世子复遣夷众四千人,驾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余之舟;通事乃曰:『海中变出不测,岂宜久淹从者!世子不遑寝食,谨遣众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维一缆,迤逦而行,若常山蛇势;亦一奇观也。一昼夜,亦行百余里。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岙;法司官率夷众环舟而宿,未尝敢离左右。泊至五日,余众苦之;在舟日久,郁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二十四日,世子复遣长史来曰:『世子闻至移山,刻期拱候;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为从者忧,谨遣小臣奉慰』。余等谢之。二十五日,方达泊舟之所,名曰哪霸港。计广石登舟,至此几一月矣。
  越既望,行祭王礼。七月二日,封王。九月十二日,登舟而回。泊舟之港,出海仅一里;中有九曲,夹岸皆石,惟灭风而后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于侧。至十八日,风少息,挽舟而出,亦斜倚于岸;众恐其伤于石,大惊。幸前月亲督修艌,不为所伤。复止二十日,始克开洋,夷舟同行。二十一日,飓风陡作,舟荡不息,桅舵俱折。二十三日,黑云蔽天,风又将作,卜珓易舵。二十六日,风大作,相与叩神;风若少缓,舟行如飞。彻晓,已见闽之山矣。二十八日,至定海所。十月初二日,入城。痛定思痛,不觉伤感!凡接士大夫,叙其所以,无不为之庆幸。


  「嘉靖辛酉使事纪」(已见「萧崇业,使琉球录」「使事纪」中)
  嘉靖四十年,钦差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江西永丰人)、副使行人「李际春」(河南杞县人)敕封国王「尚元」。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疏球国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正月,世子尚元差正议大夫、长史等官到京,请乞袭封王爵。礼部以请勘俱系彼国官民,乃不复行勘,奏请如故事,差正、副使二员赍诏敕、皮弁冠服等往。时科中应行者吴君时来,行人司则李君际春也。命下,二月十六日矣;部咨翰林院撰文、各衙门造该用仪物。延之三月终,未行;而吴君有戍事,汝霖乃同李君承乏焉--四月初二日也。部中鉴前畏避之嫌,促日起程;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缓,遂请诏书易名,改赐品服。初八日,慨然解舟南下。
  七月初,抵江西地方。霖意海警连年,事须巧速;因一面差人至福建布政司,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九月中,亲至闽坐督,刻次年春汛必行。奈地方多事,贼报交驰;当事者已疑不能必往,管工官亦泄泄。于是船自十一月起工,至次年四月仅完其半。贼报紧急,不俟工完;四月初四日出坞,尹参将令百户严继先等接至镇,驾守。十一日午刻,方至镇,未刻贼已接踵相望数里;不为所夺,幸也。是年,倭奴辏集福州城外,称数万,城门闭者三月。余等亦日日上城,同有司巡守。
  先是,戊午冬,琉球世子差来迎迓长史梁炫等住柔远驿,尽为所掠,声息转闻琉球。三十九年正月,蔡廷会等来修贡,传其国有领封之情呈文该司,该司以时事艰难、国体所系,遂为转奏。本下部议,以旧典难遽变,俟海誓稍宁,必期渡海终事。时勘合到迟,将届六月,倭寇伺侯海口者又比比。余召漳州火长、舵工等役,中途又为贼阻;各役依山缘径而来,动经月余,至则又七月矣。前船既有伤损,久住内港,乌■〈虫念〉丛生。乌■〈虫念〉者,生于淡水,则坠于咸水;生于咸水,则坠于淡水。内港,淡水也;一至海,则垂垂而坠,船板精华俱为所蚀,油灰不能复住,水从罅隙而入,何可止也。余时与诸司议,但挟数十人从夷舟往。夷舟颇小,举动敏捷;既不为贼觊觎,又可藉以济事。有司固执,以堂堂天朝为此举动,何以威临四夷!若事不易济,宁修船俟时。欲从权济事,亦须上闻;不然,他日谁任其咎!李君亦曰:『既不能行,毋徒躁动,不若专意修船。事大,非一手可掩;他日当有人谅也』!余然之。火长、舵工等因呈乞有司,改造前船。八月,再定■〈稳,舟代禾〉。至十一月,毕工出坞。
  越嘉靖四十年四月,忽值内地广兵之变。五月初六,则有贼二百余至闽安镇之下江。时各役告请行粮,余亦牒有司,渐次散给。兵道杨君来言曰:『今事急,且不论行,即船将如何守』!既贼乃从下江口,由长乐入福清;而船始报安焉。五月十九日,船至长乐取水。余与李君二十五日起行,抚、按、三司饯于南台,府、县别于新港。二十六日辰刻,至长乐。时自二十三日起,连有南风,遂决而行。二十七日,至广石。二十八日,祭海登舟,别三司诸君。二十九日,至梅花,开洋。幸值西南风大旺,瞬目千里,长史梁炫舟在后,不能及,过东涌、小琉球。三十日,过黄茅。闰五月初一日,过钓鱼屿。初三日,至赤屿焉。赤屿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风,即可望古米山矣。奈何屏翳绝驱,纤尘不动,潮平浪静;海洋大观,真奇绝也。舟不能行,住三日。初六日午刻,得风乃行,见土纳已山。时东南风旺,用舵者欲力驾而东。至申刻,乃见小古米山,夷人望见船来,即驾小■〈舟华〉来迎。有二头目,熟知水路,且曰:『既不能从大古米山入,何可傍土纳已山而入!其中多礁』。余等闻之骇。二头目一面令夷船入报,渠遂躬在余船道驾,从小古米山而入;且云:『得一日一夜之力,即未遽登岸,可保不下叶璧山矣。余等厚赏赐之,昼夜赶行。初七日未刻,望见王城哪霸港焉。然东风为多,相隔仅五十里,不能辄近。世子遣法司官来迓。夷船凡五十余,辏集封舟前后;欲用先年挽入故事,然竟弗能行。至初八日午刻,有冲风暴雨;余曰:『可整舟』;挽而行。初九日辰刻,遂达岸焉。
  既抵岸三日后,有传贼船从其境上过者;盖篷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择六月初九日祭王,二十九日封王;礼毕,守候风汛回国。往者,九月终,交初冬,则东北风旺;是年九月内风气不定,日东、日南。守之至十月初,飓风大作;伙长等皆以飓风既过,可以遂行。十月初九日,登舟。及登舟之后,方图举帆,而风雨骤至,阻于哪霸港口。盖港口险隘,仅容一舟;稍有偏侧,船辄不保。船之泊港口也,两旁系以大缆;至十五夜,右缆忽断。陈孔成忙吹号举炮,夷人二千余来牵转,再加新缆。至十八夜,天忽郎霁,月光如画;四更时,诸人与夷官、夷梢乃导而出。出港后,东北风旺,舟行如飞。二十日午后,忽有黑云接日,冥雾四塞;舟人惧曰:『此飓征也』!顷刻,果飓征旋至,舟人守之益慎。至夜二鼓,劈烈一声,舵已去矣。余一家人跑入窗传报,举舟哭声振天。时陈孔成传将各舱所载重者一面丢拋,一面令吴宗达等倡言『舵虽折,尚有边舵,决保无虞』!余谂之曰:『静以御变,极是!但舵何时可换』?达等曰:『天明可换。吾不举大篷,但张二篷、三篷,任其漂流;至后,可补针也』。陈大韶、曾宏俱从陈、高过洋者,亦来;大言曰:『往年亦如此。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往年船发漏,今不发漏;往年无边舵,今有边舵;往年折舵并折桅,今舵虽折而桅尚存』。余闻其言,心亦颇定。然播荡反侧,无顷刻宁;风涛之势,与天上下,舟亦虩虩如裂屋响。呼吸存亡,茫然不知何所在也!至次日,风又不息;余乃口为文,令吏陈佩床前书之,以檄天妃。适一晨刻风稍定,始得换舵。舵既定,诸人颇有生望。但牵舵大缆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断;则海水咸厉,绳缆不能久。舵工等又惧舵不能稳,稍摆动金口,船分两片矣;此尤危也。乃用银重赏一夷人,系其腰,令下海接之;竟不能接。吴宗达来禀,欲穿二舱、三舱透绳系舵,而不能决。余闻,即慨然是之;乃凿而度绳,舵始得安,行之。至二十六,许严等来报曰:『渐有清水,中国山将可望乎』!二十七日,果见宁波山。历温、历台,闽人未能尽晓浙中山■〈山奥〉,疑迷莫测,仍怀忧思。至二十九日,忽至福宁;见定海台山,心始安焉。从五虎门入。十一月初二日,入省城。追想前迹,为之恻然!凡士夫相会,真同再世。郭汝霖记。


  「万历己卯使事记」(此即「萧崇业 使琉球录」「使事纪」,已见前编)
  万历七年,钦差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云南临安卫籍,应天府上元县人)、副使行人「谢杰」(福建长乐县人)敕封国王「尚永」。

  今上万历改元之冬十二月,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永」表请袭封,若曰:『先臣故中山王「尚元」于壬申夏溘先朝露,臣不榖当嗣守外藩。谨遣波臣伏阙下,冀制诏远贲,为封疆重』。先是,以有司行查例虚文,亦恐规避者缘此得成其计,故辄遣封。乃是年复行查,盖缓之也。旧规:副使属大行,然犹差遣无常名,而省中则坐次户垣,人人知必余无疑矣,咸恐之。延至丙子秋,国大夫、长史等报曰:『世子永,免衣襁褓而齿于嫡嗣久;诸臣曷敢以不类奸天王之大典乎』!于是不佞业,遂叨正使命;而副则大行谢君杰焉。如故事,各赐一品服。即以九月十一日赍诏敕,出潞河传,遽入闽。
  闽中比年求钜木造战舟,余复斩为高名之丽,美材略尽;而间有中绳斧者,往往产于崎岩邃壑之侧,致之甚■〈难,喜代隹〉。一时闽抚、按又新故,相代未视事;督无其人,以故采木经年,迄丁丑秋七月始定■〈稳,舟代禾〉。乃舰匠弗恪,适坏裂之。于是驰介四出取,复于十月再兴工;得■〈稳,舟代禾〉者,把总林天赠也。至于桅之取尤难,桅必杉木而后如式。第杉之材,故可为樿傍者,以是民间率隐不以闻。余先遣李应龙往寿宁伐三木,一最钜;里豪利其可材,遂于梢半潜锯五、六寸,欲短之。然嫌有小伤,故置。乃纷纷林薮中,旁搜逖括,务遴其全;而龚大德报出闽清者,又道路岌嶪,力不可猝致。毕竟皇皇垂成之时,仍取寿宁之桅而用之;采督之使,良亦苦矣。而抚中丞庞惺庵氏代到,故擅风裁,乃矫娇好约缩,出教不欲私役其民。凡木之伐自山者、输及水者、截为舟者,丝忽皆公帑云。费已不赀而丝忽又公帑出,余心内弗自安,时时与谢君商之,舟从汰其什一、军器损其什五、交际俭其什七。先是,诸具物率治之以官;今令平贾,而精黠奸户故求多于有司,诸具物往往以丑恶相欺售。谢君为闽中人,素晓畅其事;乃一一?条其大小诏余不然者,辄奉三尺随其后。于是舟之庀也,大都多谢君指画焉。
  舟完,例趣治行。而彼国夷船以汛期,宜候于境上;乃戊寅年,独爽不至。长年三老,佥谓『海洋风涛叵测,与陆路不同。须俟向导行之便』。余与谢君又念事关国体重,万一取轻致偾,为患非细;于是辄具疏以改期请,奏可。久之,正议大夫梁灿等至自琉球;询其故,乃知船因风逆,打入别港,遂坐失汛,非敢违玩、有他意也。于是卜以己卯年五月初六日,封舟先发旺崎。余等初十日启行,抚、按、三司祖道南台,重王命也。次日,抵长乐。十五日,广石庙行谕祭礼,守、巡亦在焉。忽传封舟出闽安镇,引港民船有司弗夙戒,乃迷道阁浅发漏;人言啧啧甚危。抚、按风闻,辄夜走使留督造官争出长策为处。巳而裂者复合,稍稍修葺,无大损毁;故又锐然有行志。二十二日,从梅花所开洋;海似镜面,渔舟数点可黑豆大。自此睇望,汪汪万顷矣。余于是而知江河之恶沱也。
  二十三日,风少东,舟折而南下。二十四日,东风益剧,水与舟相吞搏,有噌吆镗鞳之声;而欹侧簸扬,舟中瓶瓮、门椅皆仆,人人惴恐。于是有食而呕者、步而蹶者、晕而卧者;问之,舌举而不下者;答之,口呿而不合者。顾独漳人,则夷夷弗为动耳。风既相左,针路遂舛误,伥伥莫知所之。连行七余日,而窾阔窅无山屿;但唯孤燕飞绕于前后,一细蜻蜓入神舍不去,众咸异焉。陈孔成等懑然悒热,乃令舰匠作彩船以禳;又听习于巫者諠金鼓降箕,巳又俯伏神前求珓:穷祈祝事,一无所吝。当是时,舟人望山之切,真不啻朝饥之忙粱榖,又如弱孺恩慈媪而弗得亲也。三十日,余令夷梢上桅以觇;辄欣然白曰:『云间隆隆起者,非古米,即叶璧山也。去此可五、六百里许,当无虑巳』!于是舟中人无不拍手大欢,各排愁破虑,举觞相慰劳,称「见山酒」云。余二人望之,亦舞于眉端;万水中高岭独出,何止中流砥柱耶!踌躇四顾,辄见三龙并起于海,其起处水乃转涌,旋腾滚滚;上天有声,听如狮吼、如千乘车过,又如殷雷軯鼓轰轰彻地。碧气三道,磔入云雾内,长百丈有余,峙犹鼎足。然舟中人畏栗,不敢迫仰,率扬赭鞭、烧毛羽秽物以厌胜之。须臾,雨四面至矣。传云:「玄龙迎夏」。则凌云而奋鳞,乐时也;岂有据耶!即是观之,则海上光傀可骇之事,固人世所未睹哉!
  六月初一日,过叶璧山前,有小舠驾八、九人,破巨浪来;远睨封舟婆娑,胡卢笑。至则持二螺献,少赏之。于是随舟夷总管附去,薄山下,先骑报世子。由此陆路入国,犹两日程也。余二人倚艕而观,一篙工谓有鱼数头逐舟游。夷梢熟海者,往来常具钓饵行。于是垂六物取之,辄获鲜鳞二;颔下中数创,尚跳跃不即僵。顾其色青绿,闪烁有光耀;较中国恒鱼异。余欲生之;选间,僵不可放矣。庖人强烹之,味果佳;第终诧,不欲多食也。初三日,世子始遣法司官具牛、酒以劳从者;亦如例分左右维一缆以挽舟,逡巡至。初五日而后,泊哪霸港口。询之,国人梁灿等尚未宁家。然彼十八日先余舟开洋,今何故后耶?居有顷,报舟漂北山;又十二日,得抵国,隔封舟浃一旬矣。
  越二十九日,行祭王礼。七月十九日,行封王礼。余尝念世子产于沈斥,必一切疏简,不可入;今观其貌虽不盈五尺,而言仪恂雅,大与庸俗人相万,盖庶几鞠躬君子耳。岂凡统楫群元者,其体具固自不偶然哉!余二人寓此久,王子馈问赆饯,每每不失礼;而礼有过腆者,辄却去不受:语在「仪注」中。
  旋国时,卜以十月十三日。因旬内雨频,风又东西忽易,无可准。守候至二十四日,始出港口,顷刻数里。回盼琉球,若有、若无,而叶璧、马齿等山,眇犹覆盂。时虽冬乎,然气候朗肃,都无纤翳;望之霁宇澄彻,块噫潜嘘,天吴遁迹,阳侯屏怡。彼一时也,歊暑溽蒸,情悰甚恶;此一时也,凉颷袅瑟,景况颇佳。上下巨浸,宛如图画中人。第媿无河朔量,少酬之耳。且四围俱碧、水天一色,辄欲罄所,指顾亦复浑浩荒邈、涣无津涯。时时出楼舫外,肆目奇诡瑰异之览,应接不暇。有平平者、突突者、鸥狎波者、鳞鼓鬣者、鳅呼风者、蜃作雾者、沓若岭者、纤若榖者、潆漭若沸羹者、绵逦若疋练者、蹲若伏虎者、奔若飞鼺者、步骤而来若喜者、惊号而至若怒者:恢张点缀,即神工鬼笔无可名状。然宁惟是哉,乃至阑夕凄清之际,月舍参井间,空明虚白,可别淄素;灵下天高,尤非尘境。星汉流光,云霞隐曜;微风细浪交激成声,其鸣乍急、乍徐、乍大、乍小,居然有笙簧金石之韵:正昔人所谓「如天上坐」也。优而游之,旷襟爽骨,飘飘便欲仙去,更不知人世复有娱心极意之事矣。海之壮观,一至是乎!二十六日,风益助顺,令楫师五帆并张,摇扬披拂,猎猎不可御;盖与归心飞相送也。但抵暮,阴云四塞,乃大雨。于是西风为梗,终食弗进寻丈。幸一日夜,辄转而北矣。然北又多暴,舟迅而荡甚,欹侧簸扬;时戛轧为裂帛响,颓然若屋宇将倾之状。人如磨上行,四方易位,头目眩迷;颠踬呕晕,避匿舱内不出、咄咄自嗟者,前十人而五、今十人而九已。此皆孱夫不习水,且漫不知降伏其心,故稍涉惊危可愕之事,神竟为所夺耳。漳州长年极力捩柁,坚与风为敌;棍牙数数折伤,柁叶亦为巨涛击去,独柁以铁力木得存;更再易之,人人愈益惴恐。二十九日晚,见台州山;于是无不哗呼舞蹈,哄然色笑焉。当是时,即臞儒之取一第、窭子之拾千金,犹未喻其喜也。
  三十日,由台历温,溯官澳,望晴屿。十一月朔日,经台、奎二山,福宁在其北;夜无风,舟不能行。初二日午,薄黄崎,进定海所。顾其地渐近,其境渐逼;而洋中奇诡瑰异之览,无复陈于前矣。譬之适都邑者,一旦返乎故庐,虽其桑梓在念,时时欣悦;而转忆声名文物之盛,又未始不萦结于怀也。
  初五日,入闽城。抚、按、三司俱出劳于郊;谭往道旧,仿佛梦中。凡向之纵险尝■〈难,喜代隹〉、欢奇适胜,指星测水、校雨量风者,允矣木荣之飘尘、好音之过听、浮云之点空、翔乌之驰隙,殆蓦然倏然忘其然而然耳,又何以知蹈海之足以定至危之倪,又何以知宇宙之足以穷至大之域乎!于戏!海哉,海哉!此固孔子之所欲桴而未能、季路之所欲从而未许也。彼有视为畏途,乃仅仅取足于几席襟带间,而不复以上下四方为度内者,诚漆园吏所谓「井蛙不可语于海」耳。若夫保生重己之说,尤浅之乎其为丈夫者哉!



  高澄「操舟记」(已见「萧崇业 使琉球录」「造舟」篇)
  高澄「操舟记」曰:『甲午岁四月朔,海舟造完,戒行有日。乡宦谢活水、黄青崖、高文溪、李百竹、林榕江、龚云岗诸公饯余乌后山,询及从行人几何?余曰:「闻前使人各一舟,舟各三百人;计料值三千两有奇,募值亦三千两有奇。兹行欲共一舟,不唯省费,抑亦可以共济也;何如」?诸公以为善;但曰:「二公以千金之躯,奉九重之命;百凡慎重,庶可无虞!盍审诸役孰至琉球、备知海道,立之以司一舟之命,可也」。余曰:「诺」。次日,至舟遍询,无有应之者。初意此辈必通番,恐律有禁,故讳之不言也;孰知皆河口无赖,徒取募值而不知操舟之法者乎!复问诸公,诸公咸笑曰:「知之久矣,第未为二公告。宜速差人至漳州,访知海道者二、三人,乃可」。遂持檄至府。时南风已便,通番者俱开洋矣;唯一舟姑待明日。乃获其持舵者三人,咸惊惶无措;持檄者曰:「适天使琉球封王,募汝辈驾舟;至则有赏无罚,不必惧也」!遂来见余。问其姓名,曰谢敦齐、曰张保、曰李全。「曾至琉球否」?曰:「未」。余曰:「亦不济事」。敦齐对曰:「仆虽未至其地,然海外之国所到者不下数十。操舟之法,亦颇谙之。海舶在吾掌中、针路在吾目中,较之河口全不知者,径庭矣。但不知所造之舟善否?盍往观之」!至则见舟,且哂且戚曰:「几败乃公事」!求其所以;曰:「此舟不善者有三:盖海舶之底板不贵厚,而层必用双;每层计木三寸五分,各锢以铁钉、艌以麻灰。不幸而遇礁石,庶乎一层敝而一层存也。今板虽七寸而钉止尺余,恐不能钩连;而巨涛复冲撼之,则钉豁板裂,虽班师弗能救矣:此一不善也。闻前使二舟,则舱阔人稀,可免疫痢之患。今共一舟,则舱止二十有四,除官府饮食、器用所占,计三十人共处一舱;恐炎蒸抑郁,则疫痢者多,虽卢医弗能疗矣:此二不善也。海涛巨而有力,舵杆虽劲木为之,然未免不坏,亦不免不换也。今舵孔狭隘,移易必难;仓卒之际,谁能下海开凿以易之!舵不得易,则舟不得行;虽神人亦弗能支矣:此三不善也。三者未善,何以利涉大川乎」!闻者悚之。于是思斋忿詈不已,若曰「是孰阿谀权奸,残我辈性命也」?一时藩、臬、府、县董舟诸君,心咸弗安。先是,巡按方公以封王重事也,正月岁首即以「五月舟完,使臣过海行礼」之事题知。至此,虽欲别造一舟,恐踰时违制,亦弗敢也。思斋怒甚,诸公相顾,无可奈何。敦齐乃跪而言曰:「仆,愚民也。今既来此·敢不尽心。愿公息怒,待仆处之」!众人忧少释。乃取藤、竹各五千斤,制作巨箍;舟首至尾凡七处,束之。■〈稳,舟代禾〉之缝隙,复钉以铁锔。开其舵孔,旁各寸余。又于船面搭矮凉棚,使舱居者更番上坐以乘风。与夫应用器物,治之靡不精好。五月八日,遂开洋。十三日,至古米山。夜半,飓风作,遮波板架及篐所不到处,尽飘荡无遗。唯船身及■〈稳,舟代禾〉底,屹然不动。使非谢谋,则此舶瓦解久矣。踰旬不至,天气颇炎。船面虽可乘风,舱口亦多受湿;染疫痢者十之三、四,竟不起者七人。使非谢谋,则此辈物故必多矣。海水、飓风,劲不可敌;铁力木之舵叶,果荡而不存矣。遂以榛木者易之,亦幸其孔之有容也。使非谢谋,则旧者不能出、新者不能入,未免覆厥载矣。谢非天授而何哉!然其功之可取者,不特此耳;如观海物而知风暴之来、辨波纹而识岛屿之近、按罗经而定趋向之方、持舵柄而无逊避之意、处同役而存爱敬之心:其所可取者亦多矣。及舟回桅折之夕,众方惊仆,彼独餐饭自如;问之,曰:「无恙也」!余等惧甚,慰之曰:「无恙也」!呜呼!微斯人,则微斯四、五百人矣;谢非天授而何哉!至闽泊岸日,反痛哭流涕向余等曰:「公之不死者,天幸也!仆之慰公者,勉强也。讵知琉球之行,若是其险哉!盖西南诸国,行不二、三日,即有小港以避风;岂若琉球去闽万里,殊无止宿之地,恶能保其行不遇风、风不为害也哉!一舟之人不死者,真天幸也,真公庇也」!言讫,若有苦楚状。询之,乃持舵时身为咸水所拍,北风裂之,故痛不可忍也。遂命医人吴念三疗之,用蜜半斤、淡酒三十斤、防风当归等药末半斤,煎汤浴之;一夕而愈矣。察院三司诸公以渠有劳,厚赏之,得金十余两;语人曰:「我每岁为人募而通番,可获千金;今所得几何!缘诸国皆富,而琉球独贫故也」。尽出所有,与同役者饮酒;唯求一冠带,倩闽人以鼓乐送之,自誓再不通番以延残喘也。敦齐约年三十有余,膂力骁勇,识见超绝;彼二人,则庸琐无足道也。呜呼!天下之事,唯在得人而已。苟得其人,则危可使安、险可使平;苟非其人,则安亦危也、平亦险也。余于操舟之术而悟任贤之理,故僭为之记』。


  「琉球录」撮要补遗(琐言附),长乐「谢杰」着。
  「琉球录」,为使琉球作也;业已备矣。然就中有文而烦者、有阙而略者,余为撮其要而补其遗;盖期于简要,工拙非所论云。


  「原委」
  琉球,于古为流虬地,介万涛间;远而望之,蟠旋蜿蜒,若虬浮水中,故因以名;后更名曰琉球。所辖有■〈米古〉米、太平、马齿、七岛诸山,并隔海外,不相联属;合而计之,亦不当倭什之一。自古不与中国通。隋炀帝时,曾命将一再至其国,仅俘百十人以还,不能臣服;以其凭险,虽武,无所用之也。明兴,慕义来贡;高皇帝嘉其款诚,封为中山王。以其国有三王:曰山南王、山北王,后为所并,故独称中山封之者,仍其旧号也;锡以麟袍、犀带视二品秩,若嫌其与宗藩并者。永乐间,命使为盖宫殿,制颇闳敞;然以板代瓦,亦若嫌其与宗藩之宫殿并者。洪、永二次各遣十八姓为其纪纲之役,多闽之河口人;合之凡三十六姓,并居彼国之营中。子孙之秀者,得读书南雍;俟文理稍通,即遣归为通事,得累升长史、大夫。今所存者仅七姓,缘所居地狭,族类不能蕃故也。每科、司出使,必以河口土著人充通事,谓之「土通事」;七姓充者,谓之「夷通事」。土通事能夷语,夷通事能华语。七姓言语、衣服与夷无别,仅以椎髻别之:髻居中者七姓、居偏者夷种也。七姓男虽贤,不为国婿;女虽美,不为王妃:盖其祖训然尔。国之政事,分委于职官。其最尊者,曰三法司——即国相,率王之母舅、妻父任之。其次有察度官,以司刑名;有耳目官,以资访问;有哪霸官,以理钱榖:其法似以「亲亲兼贤贤」云。大夫、长史则专主封贡,不与其政事。等威以手巾别之——手巾者,裹首帛也:紫手巾最贵,即国相、大夫之类,黄手巾次之,红、绿等手巾又次之,青者为下。王手巾,则兼用五色。我使往封,彼皆易华服来见,不复用彼服色。洪、永时,使者多用内监;不时往使,有至二、三次者。宣德间,改用科、司,始定世及一封;至今因之。关白之乱,闽抚台曾请停封,余有疏从臾之;比得允,闽人皆向余贺。余曰:『未也。关白存,我不遣封,彼亦不敢请。关白若平政,须别议耳』。今果然。余固知夷之必请,又知高庙神灵之必不欲废此典也。


  「使礼」
  二使之往也,衣则科赐麒麟、司赐白泽,玉带则俱自备。己卯之使,科使玉带赠自六科,约六十余金;时省垣官全且玉,价未甚高也。余玉带,本署力不能备,曾多方转借,绝无应者;不得已,私市保定石带以行。然温润去玉远甚,观者咸以为不雅。后本署先辈有任台省者累累,为余叹息;其同差张中贵——号中山者闻之,慨然曰:『谢使君所封中山王,偶与吾别号同,得非有前缘乎』!遂解所束带借余。同寅德之,群然造谢;渠复盛筵相款,盖劳且费云。余归,仍礼而还之。入闽,科、司之礼稍异;以余父母之国,不得不异也。入夷而后,科、司之礼同。封舟抵浒,国相以下跪迎。王时为世子,不迎;以倭舶在近,不免戒心,故尔。至往祭、往封,世子始出郊迎。然迎封拜,迎祭不拜;诘之,辄以旧典为解。余二人谕之曰:『礼可义起,拜封、不拜祭,是重己、不重亲。此自关世子忠孝彝常,使者何与焉』!世子闻言,瞿然亟拜。因志为例,其贤有足多者。甲午、辛酉二使凡六、七赴王城。王滨行,仅一造谢。科使语余曰:『封、祭,上命也;不敢不往。兹事竣矣,宜谢却诸宴;高卧馆中,以待风汛』。余曰:『然』。王知余二人意,遂往拜,亲致请启;而后余二人如例应之,重其款诚也。然王来,百官空国以从,人役约以千计;宴犒之需不赀,非久积亦不能办。实则可一、不可再也者。王受封后,遽束玉带以出;诘之曰:『带赐犀而腰玉,何也』?长史跽禀曰:『王之玉腰,相延已久。不然,国相、大夫束花金,长史束光金,王如腰犀,下人骤见者,似为王之服饰反出国相、大夫之下。愿稍存国体,以释众惑』!余辈姑仍之。宴之日,拜位、坐位俱分宾主;王至使馆亦然。国相等拜二使则并四拜,二使不还拜;其体与待中国属官稍略。王每宴,国相每问安寒暄等语,皆长史辈代致;惟议事紧要语,国相方自言。然数十句,译者仅以数句了之;以华音一字夷音皆三、四字,此不得不简、彼不得不烦也:故始疑而终释然。若王跽问圣躬万福及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则备极清朗;盖习之旬月而能,虽操华音者不能过之矣。余则词组不通也。


  「封舟」
  使夷航海,必资于舟。以余所忆,舟带虚艄长十七文、阔三丈有奇,舱分二十八;与「录」所载异。造时宜酌之。询之,每舱多用龙骨,欲实而密,令坚致可久。底必须厚,分为二层;钉必须坚,务择精铁。其铁须买之尤溪,价必多给,方得上好;慎勿轻买、轻收。己卯之使,曾买下铁到厂,造船官不收;买铁者反讼之军门,谓彼索贿刁蹬之。军门恚,几欲以军法捆打。余不得已,亲往白之曰:『每铁百斤,上铁价若干,中铁、下铁价若干;今给上价不翅而反得下铁,宜造船者之不收』!乃具二钉以进。上铁钉凿断如纹银,下铁钉凿断如蜂窝;以蜂窝之钉钉板不大半折矣,船安能坚』!军门悟,乃释造船者不治;而改委官另买。后船被伤而渡海犹得保全者,则以坚厚故也。船之材,取诸近山处所,而建宁为多;船之役,招诸近海处所,而漳清为多。■〈稳,舟代禾〉木必用松,桅木必用杉,舵木必用铁力;余若樟木、杂木,亦皆随宜而用。但材既大,非数百年之木不中程;木既巨,非数万人之力不能运。如木过一乡,即以一乡之夫拽之;隔一程,有夫来换,前夫即遣归。二程、三程,以后皆然。众轻易举,原不甚劳。但骤览其名,则一乡用夫三、四百名,十乡即三、四千名;沿途所经府、县,似有十万之数:实则片时数刻而已。军门骤闻,不胜大怒;尽数裁革,拨兵六百人代之。每日厚给以工食,即铺夫亦代以机兵。此辈初往甚喜,一日、二日运甚捷,三日、五日稍迟;十日以后,俱惫告退。其言曰:『从今以往,虽三钱一日,亦不愿领』!盖散十万之众于数百里间,借其朝旦之力,则人乐于易集;虽不给,且不怨也。萃十万众之事于数百人,责以旬月之久,则人苦于难继;虽给以厚直,不堪也。此事之理,无异足者。又不得已,往白之军门;幸悟而得稍仍旧。盖从容和婉以道之,未有不入者也。余后序中所云「功虽迟,不失为君子正」;「使录」中所云「舟之庀,大都多谢君指画」者,并以此。


  「用人」
  航海以船为命,故舟人急焉。造船所急在船匠,行船所急在船梢。船匠有二:漳匠善制造,凡船之坚致赖之;福匠善守成,凡船之格式赖之。船梢有三:伙长司针者、舵工司舵者、阿班司篷缭鍪橹及执诸事者。司针密室在舵前,其室穴一孔,与舵相对;针左则舵左、针右则舵右,舵工听命于伙长焉。去时向东北,针用单卯、甲卯、乙卯;回时向西南,针用单酉、庚酉、辛酉。吾辈急在择人;伙长得人,针随所用可也。舵工用舵亦然。舵工名数倍于伙长者,以把舵劳而主针逸也。人必足数,乃可行。己卯军门欲裁其半,余恳请得免。及后台洋失舵时,舵工八人俱蹶不起;向非次班者代之,几危矣。密室看针,即白昼亦燃灯。总名之曰「十更船」,昼五更、夜五更也。然福、漳二匠虽兼用,而漳匠可量多数名。伙长诸役虽多用漳人,而福人亦不可尽弃:以其各有所用也。如万安、梅花、定海各所军,当事者初欲概革;余争之力,乃得存梅花、定海而独革万安。后归至台洋,阿班等禀曰:『过洋事毕矣;此后礁之有无、水之浅深,某皆不知』!吾辈愕然。忽梅花、定海诸军跃出曰:『某等幼随父兄钓鱼于此,其夷险备知之。从此抵家,万万可保无虞』!余叹曰:『误矣、误矣!设使当时不挟此二军以行,今将安归乎』!比南行不数程,余忽心悟,因召梅花军一人诘之曰:『假使我舟飘入南,由闽入广之海路,汝知之乎』?曰:『不知;此万安军知之』。余又怃然叹曰:『误矣、误矣!万安军可尽革乎』!我舟之不飘而南,天幸也!大都海为危道,乡导各有其人:看针、把舵过洋,须用漳人。由闽以北熟其道者,梅花、定海人;由闽以南熟其道者,镇东、南安人。至夷熟其道者,又须用夷人;夷王遣夷梢三十人来接,正为此也。南路虽非正途,天风不测,似不可不豫防者。初使夷时,曾因南风劲而飘入北,则又安知归时不因北风劲而飘入南乎!彼万安军之熟于南路者,安可去也!虽然,兵不贵多,贵精。船中择漳人,须试其谙于过洋者;择梅花、定海人,须试其谙于闽、浙海道者;择万安人,须试其谙于闽、广海道者:又不可徒徇其名而浪收也。


  「启行」
  启行,由南台渡马江入长乐,至广石下船,至梅花开船。离梅花三十里,用铅坠测水;绳长百二十丈犹不及底,其深可知。马江中流阔四十里,余亦十里、五里不等,足称巨浸。封舟行其中,日不能数十里;历一百八十里程,五日方至。初甚讶其迟,且疑舟之太巨。及泛大洋,瞬息数百里;时而遇风,簸弄如一叶;方诧其速,而犹恨其小也。故事:引港用闽县县丞或簿、尉一员,引至长乐界上,乐丞来接,闽丞方归;以为常。时疏新添造船指挥二员,当事者即以指挥代之,而县丞不行;余以为言,不见听。比舟入港,偶阁浅渚,伤其四舱。余正愁苦待葺间,一父老皤然进曰:『今次封王,县佐贰何不来』?余告以故;父老答曰:『指挥但能造船,岂知行船!所以用县佐贰者,以其便起乡夫也;所以起乡夫者,以其善知水性也』。且问此船入水几何?余曰:『一丈八尺』。其人遽呼曰:『幸潮未退;此地潮退仅深一丈四、五尺,舟伤如此,何堪再伤乎』!余惧,亟敕舟人移避深处,始得免。葺完将发,议者不一:或谓海洋天险,舟伤宜再造;或谓封船材料倍蓰战船、盐船,以此易彼,实称两利。余颇难初议,颇主末议:欲易盐船以行;以盐船无冒破,坚于战船也。适又一父老进曰:『某习知船事,希借一观』!余许之。比引入舱,其人喜曰:『不须易也。此船坚甚,所伤不多;稍加粘补,虚其四舱,即可径渡。若易船,无论战船——即盐船亦不可。凡船行海中,虽若汪洋无际,实由南而北或北而南,率循汇不远。惟封船自西徂东、自东还西,乃冲横浪万余里;去由沧水入黑水、归由黑水入沧水,此岂盐船力量所能胜乎』!于是决意不易,竟得无恙。时冗且悴,不及询二父老姓名;归而访之,不知所在。果父老乎?抑神祇之相余也!「旧录」所不纪、旧役所不知,何二父老立谈片言,历历中款也!夫县丞之引港、军牢之兼用,皆系故事;但载其事而不明其故,以致不知者轻有更张。余因详推其始末,以告来者;庶后人知前事之可循,不敢轻于变易也。


  「敬神」
  航海水神,天妃最着。天妃者,莆阳人;生于五代,封于永乐间。以处子得道,以西洋显迹;莆人泛海者辄呼为「姑娘」,盖亲之也。使者往还,每值风发,必有先征:或为蜻蜓、蛱蝶,或为黄雀、红灯笼,令人得豫为之计。然亦颇标其奇;信之不笃者,往往受其惊恐。己卯之使,众役初往,事神颇虔,因得晏然抵浒。归日,稍有易心,不复如前之敬信;于是将至台洋之前一夕,舵叶失去,舟飘荡震撼,卧者几不能贴席。黎明,陈孔成、马魁道二把总潜白余曰:『舵去矣,余人见之必忧悸周章。幸其尚卧未起,禁令毋出。惟率漳人扶二使君登棚理之』。余如其言。二把总问珓,卜舵何时可易?神许以巳时。及期,风猛如故;诸役曰:『船虽欹而无虞者,恃有舵牙插水也。今欲易舵,必并起牙;颠危之时,谁敢任此责乎』!久之,余应曰:『吉凶在此一举,宜如神所命。君子素位而行,又将谁怨』!二把总曰:『唯、唯』。亟起舵牙,风亦随息,如坐密室中。从巳至未,舵易方完;一抵水,而风厉如故。然舵方易新,虽风不妨矣。次日,即望见台洋之山。向使神不标其奇,归日必各矜其能,不复归功于神;余是以知神之当敬,又不必待标其奇而后敬也。夷中之神,其灵异亦率类此。方舟之将至夷也,忽海波顿裂,深黑不可测;役之老成者曰:『此龙神迎诏也』。顷之,涎涌如白塔,高可数十丈;涎尽处,突起白虹直至天表,且不翅千余丈。如是者三,有若鼎足然。虹尽处结成黑云,大可盈亩;须臾,骎广。众请发牌止之,正使以为幻;人心汹汹惧甚,啧有烦言。余以安众心为请,始勉为书「诏敕在船,龙神免朝」八字;牌一发,即云散于天、涎归于海,其去来若可呼而应者:盖皆朝廷之宠灵使然也。「威震殊俗,百神诃护」;古语不信然乎哉!


  「国俗」
  琉球虽夷俗,然渐染于中华,亦稍知礼义。有子居丧,数月不食肉者;有寡妇不嫁,守其二子者:每谆谆对华人道之。风尚似胜北虏远甚。其人俭而不勤、贫而不盗,浑仆而有等。职官之家,有弥旬茹蔬素者。女力织作,男子反坐而食之。耕不用粪,衣不用染。曾见众役砌墙十余丈,历四、五旬不完;其懒缓可笑。民犯剽掠,无轻重,辄加开腹之刑。民房盖用草,官房则用瓦。王宫外,闾阎服色八千为群,皆缟素可厌。土无木棉,隆冬亦衣苎;苎较闽加密者,用以御寒故也。富且贵者,或衣绵丝;贫子衣苎五、六重,即过一冬。我众十月西归,身犹衣葛;由气候之暖也。天无霜雪,或数年而一见。产无鹅、鸭,即鸡、豚亦不堪所产。硫黄最多,值且甚贱;从人多窃贩以归。然性善传火,临行不可不严禁。每宴会,或杂用夷乐,童子按节而歌;抑扬高下,咸中度可听。中有「人老不得长少年」之句,可译而知,亦及时为乐之意;余不审为何语。居常所演戏文,则闽子弟为多。其宫眷喜闻华音,每作,辄从帘中窥之。长史恒跽请典雅题目,如「拜月西厢」、「买胭脂」之类皆不演,即岳武穆破金、班定远破虏亦嫌不使见,惟姜诗、王祥、荆钗之属,则所常演;夷询知,咸啧啧羡华人之节孝云。山多蛇,无虎;前使役人曾击杀蛇,后众多伤于蛇。余初至夜,有蛇蟠豉上,鼓人以闻,余戒勿击;以后竟无至者,若有知然。山形回曲,亦多似蛇。夷中怪异事甚众,姑纪其可述者。书籍有「四书」、无「五经」,以杜律、虞注为经。其善吟者,绝句仅可通,律与古风以上俱阁笔矣。教书、教武艺,师皆倭人,聪警雄俊则不逮倭。器械亦钝朽,具数而已。苟非恃险与中朝之神灵,为倭所图久矣。彼国未封之前,岁多凶、船多坏;封后,则常丰、常宁。所以外侮既除之后,知其必请封不已也。


  「御倭」
  夷与倭为邻;而民贫国小,有所不足,辄假贷于倭。每遇封使远临,在他国或至、或不至,倭无不至者;名称往贺,实则索逋于其国也。所居舍馆,去天使馆不二里而近;夷虑我众之不善于倭、又虑倭众之不利于我,每为危言以相恐,欲迁我众于营中。科使问余;余曰:『此非故事;但须严禁诸役勿擅与通,自可无虞。若无故而亟迁,是避倭也,岂有堂堂中国而避外夷乎』!科使如余言,不迁。久之,飓风大作,我众与倭各卫其舟,致有争竞。倭伤首役一人,血流淋漓;众遂大怖,扶归哀诉,状颇仓皇。余验其伤,乃刀背、非刀口,喜曰:『此急而自救,非乱而相戕也。宜收众役入馆;徐敕彼之馆伴往谕,倭众必不为祸』。科使然之。少顷,王亦遣彼众二千余人驰来护舟,舟各获完;倭亦随息。盖其时之天幸如此。先是,辛酉之使,前导驱倭不退,以鞭鞭之;倭怒,操利刃削其鞭立断,然亦未尝伤人。己卯继往,戒诸役曰:『我使仪卫入城,倭夹道而来者,乐观其盛耳。势不必驱,亦不待驱』!皁辈咸唯唯。比往还,竟无他衅。盖倭号倭奴,其曰奴者,有主之者也;时无主者,故不为乱。后之遇此,当思所以驭之:严于自治而勿与校可也。余详「日东交市记」。

  以上八条,多前录所遗;余怀之二十余年,不以告人。今乃复谆谆者,亦「旧政告新」之意也,览者亮之!


  「(附)日东交市记」,「(附)日东交市记」(录未刻,故补之)
  使节抵夷,适倭舶通市者先期至。倭故尝入寇,为中国患;夷知,辄举以相恐,仍请迁群役入营避之。营去署甚远,且非故事。余辈公出,倭或夹道纵观;又辄斥曰:『疾去!毋令华人惊』。盖其意欲锢我众以便己私,姑假倭为词。然往来饰说,徒示弱耳。余察其有巧,白于谏议;谏议曰:『足下世海上居,宜洞倭情』。余曰:『倭性悍而,遂无他肠。然上下山阪风雨疲劳疾斗操利兵,中国之人弗能与也。化则盗,敌则杀;非化与敌,固弗盗、弗杀也。濒海诸恶少者欲愚用其力,亟奇货居倭身为之化嗾,与华人敌;倭业已鹰犬于人,遂肆剪戮无少忌,是直倭罪哉!世目倭为奴,倭诚奴也,固有主之者也。比倭大创去,又舶通西南夷,利更什倍,倭患遂弭;斯其故可知已。今吾以封临,倭偶以市至,期与事会无所怨德,非敌也;又孰为之化者?可无恐!第境外无私交,制也;宜葺群下勿与通,足矣』。谏议然余言,召长史迥谕之曰:『甲午之使,倭亦尝至,众弗迁;迁众,非便,其勿听!且胡越一家,倭人吾人耳,各事乃事;其勿拒』!复号于众曰:『倭者,国家所弃外,禁弗与通。诸有辄通倭者,罪有赦。矧夷伺察甚周,若属宜自爱,毋贻僇为使君羞」!令下,众奉法凛凛。迄倭去,无敢与交一谈。倭弗为害,居亦卒得弗迁云。

  谢生曰:嗟,使难哉!方夷之以倭詟我也,词甚张,义亦近正;直其心私耳。于时少为动,即堕夷术中。乃吾严为禁,徐为之图;不急倭衅、不中夷巧、不违众情,静重而周悉,于使事足称不辱,则正大夫之略、众庶之共也。不倭有余艳焉,敢漫为之记。


  「言琐(二则)」
  「琐言」本不欲言,势有不容不言者;故仍言之。


  「事权」
  天下事,假之以权则易集,权不在手则难成;况使夷航海,大事、危事乎!甲午之使,闽未设抚台,事皆藩司主之,府、县任之;而统之于按台。按台多巡历,且于科使情密分均,权盖不待假而专者。辛酉,则又专于甲午矣。以其时倭方内讧,破城、破所,无日无之。军门自救不暇,且虑为人所齮齮;乃更假以便宜之权,其示于民间曰:『封船、战船,事同一体。诸有违误作弊者,并以军法从事』。故其时事皆不令而行、不期而集者,以下之有所畏而奉命也。己卯则异于是;世值升平,官多节省,一木、一料、一夫、一役皆军门操之,不使科、司独专其柄。其所在告示曰:『采木虽系封事,不无骚扰民间。科、司人役,不许伐人墓树、不许伐人风水树、不许拆人篱舍、不许伤人田禾;有一于此,并以军法从事』。夫此一军法也,昔以治乎不事事者,今以治乎事事者;则其利害难易之相悬,岂但天渊哉!于是民间刁顽之徒,但有木为有司所号者,并累土其旁,争以墓树、风水树为解;而伤田禾、拆篱舍之讼于有司者,无日无之。论曲直,则直常在群奸而航海者为曲;论功罪,则功常在捕缉而效劳者为罪。以故役之在官者,日就惊危;使之在事者,日就局促。厂中人役得不概坐株连,即为天幸。自有使事以来,未有掣肘如当日者,似亦其遭之阳九使然也。此番奉使,计不至己卯,亦不必如辛酉;得如甲午足矣。盖己卯有所为而为,不念远使之苦,失之太过;辛酉有所畏而蹙,亦非宪体之宜,失之不及。惟甲午使事,官箴两得其中而无失,真令人敬且慕焉。今之缙绅、大夫所存所行,岂殊甲午!必能各去成心、各存厚道,期于共济王事,不至矫矫为名高;则前使所苦者,其免矣乎、其免矣乎!


  「恤役」
  利者,君子所不道;故曰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寡。然所不言者,已之有无、多寡也。若其为下、为民,则「周官」「周礼」所载,盖谆谆乎言之矣。航海危役,吾役即吾民也。吾■〈尙阝〉迫于大义,分当致身,彼役何知焉!苟非利以驱之,何以结其心而得其力!洪武间,许过海五百人行李各百斤,与夷贸易;实以利啖之,亦以五万斤实所载也:着为絜令。故甲午之使,因之得万金。总计五百人人各二十金上下,多者至三、四十金,少者亦得十金、八金:于时莫不洋洋得意。辛酉诸役冀仍如前,其往者率皆工巧精技;二使之警于倭而获免者,未必非得人之效也。比所获利,仅六千金。以五百人计之,人各十二金耳;多者可二十金,少者或五、六金:不无稍觖所望。是以己卯招募,仅得中才应役,不能如前之精工;然犹冀其如辛酉也。不意值夷贫甚,所获仅三千余金。虽时所带止四百人,亦人各八金耳;多者可十五、六金,少者或三、四金或一金:亦无不免大失所望。吾辈至捐廪助之,而后得全师以归。盖甲午之使,番舶转贩于夷者无虑十余国,夷利四倍;故我众之利亦倍。辛酉之使,番舶转贩于夷者仅三、四国,夷利稍减;故我众之利亦减。己卯之使,通番禁弛,漳人自往贩,番一舶不至,夷利顿绝;故我众之利亦绝:势使然也。今次所招众役,精者未必可致;似应稍优其直,量加其赏。且夷王之立已过十年,其所蓄积必已稍充,不至如前之贫甚;宜示以此意招之,庶巧者、能者、前次效劳者咸乐于趋赴,而后可竣厥事也。不然,群诸海滨恶少年而聚之曰:『是可为伙长,是可为舵工,是可为阿班、军牢,而疏于针法、舵法,拙于操舟、懵于海道,则亦将焉用彼哉!此事人所难言,诸录不载;而今敢于直言而弗隐者,时势至此,有不得不言者也。


  「夷语(附)」
  天文门:天,甸尼。日,飞陆。月,都急。风,嗑济。云,姑木。雷,刊眉。雨,嗑乜。雪,由旗。星,波世。霜,失母。雹,科立。雾,气力。露,秃有。电,波得那。霞,噶嗑尼。起风,嗑济福禄姑。天阴,甸尼奴姑木的。天晴,甸尼奴法立的。下雨,嗑乜福禄。下雪,由旗福禄。明日,阿者。昨日,乞奴。风雹,嗑济科立。
  地理门:地,只尼。海,吾乜。江,密乃度。河,嗑哇。土,足止。山,牙马奴。水,民足。冰,谷亦里。路,密集。石,依石。井,依嗑喇。墙,拿别。城,绕。泥,乜禄。沙,是那。灰,活各力。桥,扒只。砖,牙及亦石。瓦,嗑哇喇。岸,倭嗑。远,它加撒。近,即加撒。长,拿嗑失。短,密失拿失。前,马乜。后,吾失禄。左,分达里,右,民急里。上,吾乜。下,世莫。东,加失。西,尼失。南,米南米。北,乞大。
  时令门:春,法禄。夏,拿都。秋,阿及。冬,由福。冷,辟牙撒。热,嗑子撒。寒,辟角禄撒。暑,奴禄撒。阴,姑木的。阳,法立的。昼,皮禄。夜,由禄。早,速多。晚,约姑里的。时,吐急。气,亦急。年,多失。节,些谷尼即。正月,烧哇的。二月,宁哇的。三月,撒哇的。四月,升哇的。五月,恶哇的。六月,禄谷哇的。七月,式的哇的。八月,法只哇的。九月,谷哇的。十月,柔哇的。十一月,失木都及。十二月,失哇思。
  花木门:茶,札。花,法拿。米,谷米。树,拿急。果,吾乜。松,马足。柏,马足拿急。竹,达急。笋,达急。枣,那都乜。草,谷撒。瓜,吾利。菜,菜。梅,吾乜。叶,尼。香,槁。莲花,花孙法拿。龙眼,龙暗。荔枝,利是。甘蔗,翁急。胡椒,窟受。苏木,司哇。
  鸟兽门:龙,达都。虎,它喇。鹿,加目。马,吾马。狮,失失。牛,吾失。兔,吾撒急。熊,谷马。象,喳。鸡,土地。鹅,喈哪。猪,哇。驴,同。骡,同。狗,亦奴、皮,嗑哇。鼠,聂。莺,打答噶。鱼,游。羊,匹托喳。蛇,密密。猴,撒禄。龟,嗑乜。雀,由门都里。凤凰,呼窝。麒麟,其獬。孔雀,枯雀枯。蟹豸,害宅。仙鹤,司禄。象牙,喳冷其。玳瑁,嗑乜那各。牛角,吾失祖奴。喜雀,孔加查思。鹤顶,它立奴谷只。
  宫室门:门,郁。窗,牙。房,亦弃。楼,塔嗑牙。御路,密集。丹墀,密集。御桥,扒只。皇城,窟宿枯。馆骅,馆牙。瓦,嗑喇亦弃牙。
  器用门:盔,嗑坞吐。甲,幼罗衣。刀,嗑答拿。箭,牙。弓,由乜。弦,子奴。枪,牙立。桌,代。盘,扒只(一名桶盘)。盆,大簌。瓶,匹乎平。床,堕各。船,莆尼。椲,花时。舵,看失。橹,罗。篷,贺。箸,麦匙。带,文笔。画,叶。书,佐诗。笔,忿啑。字,开第。墨,司默。纸,堪批。砚,孙司利。锁,插息。碗,麻佳里。屏峰,飘布。香炉,稿炉。花瓶,拋拿。香盒,福法各。倭扇,枉其。箱子,凯。酒钟,撒嗑子急。茶钟,茶麻佳里。棋子,戗其。玉带,衣石乞各必。金钟,孔加尼麻佳里。
  人物门:皇帝,倭的每。王妃,倭男札喇。国王,倭王嗑吶尸。王子,倭奴郁勃人夸。朝廷,倭每奴。大夫,大福。长史,丈司。使者,使臣。通事,通资。正使,申司。副使,付司。唐人,大刀那必周。师父,失农褒。和尚,褒子。父亲,一更加乌牙。母亲,倭奴姑吾牙。兄,先札。弟,屋都。妻,同之。子,枯哇。女,乌男姑。琉球人,倭急拿必周。日本人,亚马吐必周。朝贡使者,嗑得那使者。大明帝王,大苗倭都每。琉球国王,倭急拿敖那。
  人事门:跪,匹含蛮资之。说,嗑答里。拜,排失之。兴,屋起里。走,迫姑一其。行,亚立其。去,亦急。来,吃之。你,吾喇。我,九奴。有,阿力。无,妳。好,幼达撒。歹,哇禄撒。买,科的。卖,屋的。睡,眠不里。请来,子盖失之。见朝,大立叶亦急。入朝,大立叶密达。鞠躬,曲尸麻平的。底头,嗑兰自之。立住,答止歪。叩头,嗑蓝自之。谢恩,温卜姑里。朝贡,密加妳吸之。平身,度漫思吾。庆贺,密由乌牙。表章,彪乌。赏赐,吾一加每奴。起来,揭知。进贡,嗑得那。进表,漂那阿杰的。报名,包名。辞朝,畏之谩归。回去,闷都里一其。早起,速都密的。下程,司眉曰尸。筵宴,札半失。敕书,倭眉脚都司墨。拿来,嗑子密的枯。好看,邱达撒。不好,哇禄撒。放下,由六尸。作揖,利十之。给赏,乌鸦没谷古里。方物,木那哇。多少,亦加撒。言语,么奴嗑答里。晓得,识达哇。不晓得,失蓝。圣旨,由奴奴失。御前谢恩,恶牙密温卜姑里。且慢走,慢的。上紧走,排姑亦急。上御路,恶牙密即约里。再叩头,麻达嗑蓝子其。
  衣服门:缎,图受里。纱,撒。罗,罗。绸,柔。绢,活见。布,木绵。棉布,奴奴木绵。夏布,拿都木绵。纻布,达急木绵。葛布,嗑布。彩缎,拋拿图受里。改机,葢乞。官绢,活见。倭绢,活见。西洋布,尼失木绵。靴,匹蓝加。袜,乎袜子。鞋,皮夜。帽,冒。纱帽,沙冒。带,文必。网巾,纲巾。员领,员领。衣服,岂奴。衫,冷今。裙,嗑甲莓。裤,嗑甲马。
  饮食门:酒,撒其。茶,札。饭,汪班尼。菜,菜。果,刻纳里。粉,油诺沽。面,皿其诺沽。肉,失失。鱼,游。酒饭,撒其汪班尼。吃茶,札安急弟。吃饭,汪班尼安急弟。吃肉,失失安急弟。
  身体门:头,嗑蓝子。耳,米米。眉,马由。目,乜。口,窟之。牙,诺其。鼻,拋拿。手,剃。脚,匹奢。心,起模。身,度。发,嗑十蓝其。须,品其。胡子,胡品其。齿,扒。
  珍宝门:金,孔加尼。银,南者。铜,押里嗑尼。铁,窟碌嗑尼。锡,石碌嗑尼。钱,惹。钞,支尼。玉,依石。珠,挞马。石,一实。玛瑙,吾马那达马。珊瑚,牙马那达马。珍珠,挞马。水晶,血子挞马。玉石,挞马一实。琥珀,它喇。犀角,吾失祖奴。硫黄,油哇。
  数目门:一,的子。二,答子。三,腻子。四,由子。五,一子孜。六,亩子。七,拿纳子。八,鸦子。九,酷骨碌子。十,吐。十一,吐的子。十二,吐答子。十三,吐密子。十四,吐由子。十五,吐一子孜。十六,吐亩子。十七,吐拿纳子。十八,吐鸦子。十九,吐酷骨碌子。二十,答子吐。一钱,一止买每。二钱,尼买每。三钱,山买每。四钱,申买每。五钱,吾买每。六钱,六谷买每。七钱,式止买每。八钱,法止买每。九钱,枯买每。一两,就买每。十两,撒姑每。一百两,撒牙姑。一万个,麻就吐失。千岁,森那。万万岁,麻由吐失。
  通用门:看,密只。求讨,答毛里。说话,么奴嗑达里。知道,识之。不知道,失蓝子。不敢,扬密撒。东西,加尼尼失。闲,漫图押里。不闲,漫图奈。说谎,由沽辣舍。实话,麻讼沽夷。不见,迷阑。快活,括其。辛苦,南及之。笑,瓦喇的。啼,那其。叫,院的。痛,一借沙。■〈疒恙〉,课沙。明早起身,阿者速图拖枚榻支。


  「夷字(附)」
  (图表省列)。夷国上下文移、往来书札,止写此数字。凡音韵略相类者,即通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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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台灣獵戶人 发表于 2017-11-23 08:05: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使琉球录》
文:萧崇业(明朝)




「自序」
  万历癸酉冬(1573年,明神宗万历元年),中山王世子「尚永」以继立请。故事,遣给事中一人、行人一人之其国封焉;有司者故他虑,乃往复勘核迁延。迄丙子秋,余以次当忝信使,大行则「谢(杰)」君副之。或惴余曰:『蹈海,至危机也。往航者,食不能捉匕。尔奈何独尝以无赀之驱耶!其去「知命」也者,诚远矣』。余曰:『否!否!夫人起家续食,则通塞分;出世驰年,则修短异。要之,命也有理焉;而以乘船危竦我,是黭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暑也。烈哉忠言,与全驱、保妻子者,盖异日谈矣。夫学者始居约时,气勃勃笼霄,好称引曩哲以高自标置;即古之尊行嵬伐卓荦轶绝者,似可伯仲之而不惭。乃如翕訿通荡、饕诐奊诟之夫,辄腐心切齿恨借尚方之剑,壹何伟也!兹幸离疏释蹻而仕已,大率值取争受赢、临务争就佚;有非常则蚓缩蛙跧不敢信寸趾争后,反益卮词诡故缘饰枝蔓以文其奸:是遵何德哉!盖由碌碌小己徒见利害重、见纲常轻耳。夫先圣「思义授命」之训章彻并丽典谟,学士大夫童而习之,无人我如此;而汉臣出师矢志之辞抗迈明劲,昭昭乎揭日月而行于世又如此。倘口其文乃行视之比于枘凿,则昔所标置之谓何!第亡论人臣致身之义,本植诸天性;而君恩隆右,即覆载何能名状。藉令得其当而捐糜以报万分一,尤理所不怵也。矧区区蹈海顾欲以难焉而避之,则顷所称争赢、争佚、争后者,祇自道耳,将君子之无所丑也,固若此乎』!
  于是余与「谢(杰)」君遂以皇上颁制诏之日,熏沐陛辞,同拜文绮、酒饭之赐,乘传而往。凡居闽、居中山,总之四稔近已。其间跋涉之■〈难,喜代隹〉、风涛之戹,虽势或不无,然莫非臣子职分所宜任者,以彼其念尚弗可萌之于心。若复喋喋然恣险说以駴听闻,是犹未免矜孤勚于君父前曰:『今日我上也,无亦重有大咎矣』!则余讵敢哉!
  使琉球,旧有录;纪胜图流、规舟秩则,较前录稍益增,兹不具述。余特着人臣奉使之役,在理当勇以赴之;且海上无甚险,以传信于后之忠义者云。
  万历七年十一月(1579年),钦差户科左给事中临安「萧崇业」谨序。





「诏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天明命,君临万方。薄海内外,罔不来享;延赏锡庆,恩礼攸同。惟尔琉球国,远处海滨,恪遵声教;世修职贡,足称守礼之邦。国王「尚元」,绍序膺封,臣节罙谨;兹焉薨逝,悼切朕衷!念其侯度有常,王封当继。其世子「(尚)永」,德惟象贤,惠能得众;宜承国统,永建外藩。特遣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赍诏往封为琉球国中山王,仍赐以皮弁冠服等物。凡国中官僚、耆旧,尚其协心翼赞、毕力匡扶,懋猷勿替于承先,执礼益虔于事上;绥兹有众,同我太平:则亦惟尔海邦无疆之休。故兹诏示,咸宜知悉。
  万历四年(钤「皇帝之宝」印)九月初九日(1576年9月30日,星期日)。


  皇帝敕谕琉球国故中山王「尚元」、世子「尚永」:惟尔先世守此海邦,代受王封,克承忠顺。迨于尔父「(尚)元」,畏天事大,益用小心;诚节懋彰,宠恩洊被。遽焉薨逝,良用悼伤!尔为豖嗣,克济厥美;群情既附,宜绍爵封。兹特遣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赍敕谕封尔为琉球国中山王,并赐尔及妃冠服、彩币等物。尔宜恪守王章,遵述先志;秉礼循义,奠境安民:庶几彰朕无外之仁,以永保尔有终之誉。钦哉。故谕。

  
颁赐国王,纱帽一顶(展角全)、金厢犀束带一条、常服罗一套、大红织金胸背麒麟圆领一件、青褡■〈衤蒦〉一件、绿贴里一件、皮弁冠服一副、七旒皁皱纱皮弁冠一顶(旒珠金事件全)、玉圭一枝(袋全)、五章绢地纱皮弁服一套、大红素皮弁服一件、素白中单一件、纁色素前后裳一件、纁色素蔽膝一件(玉钩全)、纁色妆花锦绶一件(金钩玉玎珰全)、红白素大带一条、大红素纻丝舄一双(袜全)、丹矾红平罗销金夹包袱四条、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十疋;妃,纻丝二疋(黑绿花一疋、深青素一疋)、罗二疋(黑绿一疋、青素一疋)、白氁丝布十疋。
万历四年(钤「广运之宝」印)九月初九日。

  按甲午(1594年/万历二十二年)、辛酉年,并该国历世所藏诏敕,其词旨大略与今相同;故不重出。




「谕祭文」
  维万历七年(岁次己卯)□月□□朔□□日,皇帝遣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谕祭琉球国中山王「尚元」。文曰:
惟王早膺封爵,嗣守海邦;顺天事上,诚敬不渝:宜臻寿年,以享富贵。胡为一疾,遽尔告终!讣音来闻,良为悼惜!特兹遣祭,庶克歆承。

  祭品:牛一只、猪一口、羊一羫、馒头五分、粉汤五分、蜂糖糕一盘、象眼糕一盘、高顶茶食一盘、响糖五个、酥饼酥■〈飠定〉各四个、缠碗五个、降真香一炷、烛一对(重一斤)、焚祝纸一百张、酒二瓶。

  「萧崇业」曰:大哉王言,世之所共宗也。九围之内,冠带之伦得天子一字之褒,则必缇■〈纟习〉十重,谨藏诸箧笥,以贻子孙世珍。亡论细民,即搢绅士大夫亦难概显其亲。使无以韦布老,王言之及,盖殊尤矣;矧影末波余,如外服者乎!琉球僻居海峤之中,与魋结群丑正等耳。然继世而王者,率驰请阙下,以为常典。于是主上并遣侍从之臣往封之,其礼数可埒于重藩。生荣死哀,备极霅煜;而宸章藻翰,世世有加焉。岂不伟哉!岂不伟哉!




「谕祭祈海神文」
  皇帝遣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谕祭广石庙海神曰:兹者遣使海邦,远颁封诏;舟航利涉,实赖神庥。爰命使臣,虔祈灵贶;神其歆佑,俾克安宁!谨告。





「琉球过海图」
  (图表省略)

  「萧崇业」曰:图海,犹之绘天也,岂易得其肖哉!即善丹青者,鲜不龟手矣。第水路必用针,亦古人指南之法,此图似不可少云。
  于戏!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昔闻其语,今睹其然矣。夫惟水善下,故能成其海;人善虚,故能成其圣。海何所不有,圣人何所不容;知海则知圣人矣。昔者,河伯闻若说而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岂非以出崖涘而后可以语大理乎!是故明此以养德,则恢廓灵明、藏纳媺懿,不可极也。明此以酬物,则变化阔广、渊涵权妙,不可窥也。明此以禔身,则离世超俗、洁里粹表,不可滓也。明此以禔逆,则威武无惧、祸患无恐,动作当务与时周旋,不可縳也。信乎!圣人之道,所以其大如海;而沟浍无本之学,恶足以究沧溟之量哉!余尝臆为之说曰:孔子乘桴浮于海,盖欲审察道体、考验学术、祖述宪章之志不遂,而思以上律下袭也者,意义诚深远焉。故谓:子路无所取裁,良有以耳。此殆可与驰域外之议者道耶?





「使琉球录卷上」
  户科左给事中临安「萧崇业」编,行人司行人长乐「谢杰」同编。

  「请留诏敕」
  「(萧崇)业」按出使外国,彼国中必留诏敕,以为社稷重;此故事也。自祖宗以来凡十数叶,未之有改矣。「(萧崇)业」受命封琉球国中山王,窃睹故记,其间体要,颇宜兴修者不一;辄不揣攗往裁今,条刺四事以闻,语具「题奏」中。

  其一曰「请留诏敕」。
夫远夷向慕王化,所恃以为镇国之宝者,惟此诏敕而已。前使臣「陈侃」等比照(孝宗皇帝)弘治(十八年)、(武宗皇帝)正德(元)年间,翰林院修撰「伦文叙」(与 戶科右给事中「张弘至」诏谕安南国)、翰林院编修「沈焘」(与 都给事中「许天赐」册封安南国王)等差往「安南国」留《敕》事例,曾经题奉钦依听其请留,案在礼部可据。但臣等系赍(ci)捧之官,应否听留?必须出自上裁;义不敢以前例而自专者。合无《敕》下礼部查议,容臣等临时斟酌:如其意果诚恳,则亦俯顺夷情,听其请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可以慰远人敬奉之心矣等因。奉圣旨:「礼部知道。钦此」。随该礼部复题: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请留《诏敕》一节,为照琉球修贡效顺,阅世已久;每遇袭继,例遣使臣赍捧《诏敕》赐封。盖示小国无敢擅专,必待天朝之宠命也。先是,颁去《诏敕》,彼国每欲请留;是亦远人知所钦崇之意,在天朝亦何所靳!往年使臣「陈侃」等奏请及此,本部复奉钦依,准其请留去后。今本官仍为申明,合候命下,行令到彼临时酌处。如其请留之意委系诚切,亦宜照例与留,以顺夷情。伏乞圣裁等因。奉圣旨:「依议行。钦此」。业等伏睹明命,敢不祗若!

  萧崇业曰:于戏!世非赫胥,人乖绳治;防轨万肇,情谲丛生。虽萧墙辇毂,亦有藏祸韫奸,参差于曩古者矣。乃琉球以面内寤主,列爵为王,秉忠不贰;朝廷世有誉命,贻之无穷。环观四夷之君,舍箕子故国,其保位持宠,孰若此邦之根柢宁固者哉!彼亲为骨肉,疆土千里,不务遵德检柙,顾湛溺盈溢之欲,以自取隤声褫秩,戮及先人为天下笑者,夫亦藏祸韫奸之流耳;宜没没也。其视中山王,可赧然汗矣!

(注:明武宗皇帝继任沿用弘治年号(弘治十八年),正德纪元,丙寅岁议封安南国王「廷举」君,「许天赐」为信使赐一品麟袍,偕翰林院编修「沈焘(燾)」以行,在道 进 都给事中,既抵其安南国,王臣礼未尽君折服之一不敢犯,凡触景赋咏,馆伴陪臣称能诗者皆缩首惊服,比还峻郤馈贐金帛秋毫不纳,正德三年,返京述职復命。)


  「使事纪」
  「萧崇业」曰:古者,列国倾侧扰攘之际,彼此各以使重;大抵出一言,卒解纠纷之难。是以「春秋」内外传所称予者,所谓魁士名豪非乎!秦、汉叔季,如好时,长卿二子,犹以持谕当否詟抑倔强,光流史册。乃今承平之时,士堇堇守寻常,鲜奇策可自表见,其名又甚不荣;故未数禩间,竟同卉腐:即姓与氏,皆泯灭无闻已。于戏!人之声施相越,岂不殊哉!余因参核旧录所载,自宣德迄兹,凡奉使者得若干人,具列之篇中,备考镜焉。

  宣德二年,钦差内监「柴山」敕封国王「尚巴志」(请封自「(尚)巴志」 始。父「(尚)思绍」,系追封)。
  正统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俞忭」、副使行人「刘逊」敕封国王「尚忠」。
  正统十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传」、副使行人「万祥」敕封国王「尚思达」。
  景泰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谟」、副使行人「董守宏」敕封国王「尚金福」。
  景泰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李秉彝」、副使行人「刘俭」敕封国王「尚泰久」。
  天顺七年,钦差正使给事中「潘荣」(漳州府龙溪县人)、副使行人「蔡哲」敕封国王「尚德」。
  成化八年,钦差正使给事中「官荣」、副使行人「韩文」敕封国王「尚圆」(长子「尚宣威」传位一年逝,未及请封)。
  成化十五年,钦差正使给事中「董旻」、副使行人司副「张祥」敕封国王「尚真」。
  嘉靖十三年,钦差正使给事中「陈侃」(浙江鄞县人)、副使行人「高澄」(顺天府固安县人)敕封国王「尚清」。
  以前录无所考,刻之自「陈(侃)、高(澄)」始。事具载如左:


  嘉靖丙戌冬,琉球国中山王「尚真」薨。越戊子,世子「尚清」表请袭封;下礼部议。礼部,恐其以奚齐夺申生也、又恐其以牛易马也,令 琉球长史司(华人官) 复核其实,戒毋诳。越辛卯,长史「蔡瀚」等核诸舆民勋戚,同然一辞;佥曰:『「尚清」乃先王「(尚)真」之冢嗣,立为世子有年矣』。具文,申部,宗伯 韪之。越壬辰春,礼部请差二使往封,给事中为正、行人为副:「(陈)侃」与「(高)澄」适承乏焉。命下之日,时夏五望也。六月,各赐一品服一袭,「(陈)侃」以 麒麟、「(高)澄」以 白泽,俱 大红织金罗 为表、绢为里;绿罗褡■〈衤蒦〉、青罗褶子,里亦用绢。带以玉,则自备。又各赐家人口粮四名。八月,「(陈)侃」等始治装戒行。
  越癸巳五月,「(陈)侃」至 三山,「(高)澄」亦以六月至闽。三司(琉球官) 诸君承礼部《咨》文,已将过海事宜会裁已定。七月二日,定■〈稳,舟代禾〉修船。十一月,琉球国进贡船至,余等忧闽人不谙海道,喜来得询其详。翼日,又报琉球国船至,乃世子 遣 长史「蔡廷美」来迓;则又喜其不必询诸贡者,而有为之前驱者矣。长史 进见,道世子遣问外,又道世子亦虑闽人不善操舟,遣 看针通事 一员率 夷梢 善驾舟者三十人代为之役;则又喜其不必藉诸前驱,而有同舟共济者矣。
  越甲午二月,舟始毕工。四月十八日,舟先发于 南台。二十六日,余等启行。三司 诸君送至 南台,酒三行,余等起谢曰:『曩时 ,海国之役,必数年始克竣事,闻之舟不易成也;今未及期月而有航海之期,谁之功也!敢不再拜』!诸君皆歌「烝民」之诗以赠,亦再拜;遂别。是晚,宿于舟中。翼日,至 长乐,长史 舟亦随行。
  五月朔,余等至 广石,大舟 亦始至。二日,祭海登舟,守巡 诸君设宴为饯。是日,遂别诸君,慨然登舟。连日风逆,五日,始发舟;不越数舍而止,海角尚浅。至八日,出海口,方一望汪洋矣。风顺而微,波涛亦不汹涌;舟不动而移,与 夷舟 相为先后。出舱观之,四顾廓然,茫无山际;惟天光与水光相接耳。云物变幻无穷,日月出没可骇;诚一奇观也。
  九日,隐隐见一小山,乃 小琉球(台湾岛) 也。十日,南风甚迅,舟行如飞;然顺流而下,亦不甚动。过 平嘉山、钓鱼屿,过 黄毛屿,过 赤屿,目不暇接,一昼夜兼三日之程。夷舟 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后。十一日夕,见 古米山,乃属琉球者;夷人 鼓舞,喜达于家。夜行彻晓,风转而东,进寸退尺,失其故处;又竟一日,始至其山。十三日,风又转而壮,逆不可行,欲泊于山麓;险石乱伏于下,谨避之。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遂上下于此山之侧。相持至十四日夕,舟刺刺有声,若有分崩之势。大桅原非一木,以五小木攒之,束以铁环;孤高冲风,摇撼不可当,环断其一。众恐其遂折也,惊骇叫嚣;亟以钉钳之,声少息。原舟 用钉不足、艌麻不密、板联不固,罅缝皆开;以数十人辘轳引水,水不能止。是时,惟长年数人,色不少动;但云『风不足惧;速求罅缝而塞之,可保无虞』!于是有倡议者曰:『风逆则荡、顺则安,曷回以从顺』!有一人执舵而云:『海以山为路,守此尚可以生;失此,恐无以救』!但众股栗,啼号不止;姑从众,以纻其惧。旋转之后,舟果不荡。执烛寻罅塞之,水不能入;众心遂定。十六日旦,当见 古米山;至期,杳无所见。执舵者曰:『今将何归』?余等亦忧之。忽远见一山巅微露,若有小山伏于其旁;询之 夷人,乃曰:『此 叶璧山也,亦本国所属。若,更从而东,即 日本 矣』。申刻,果至其地,泊焉。十八日,世子 遣 法司官 一员,具牛、羊、酒、米、瓜、菜之物为从者犒;通事 致词曰:『天使 远临,世子 不胜忻踊!闻风伯为从者惊,世子 益不自安。欲躬自远迓,国事不能暂离;谨遣小臣具菜、果,将问安之敬』。余等爱其词雅,受之。
  时余之舟已过 王所 之东,欲得西风为顺;夏月,诚不易得。世子 复遣 夷众四千人,驾小舟四十艘,欲以大缆引余之舟;通事 乃曰:『海中变出不测,岂宜久淹从者!世子 不遑寝食谨遣众役,挽舟以行;敢告』。船分左右,各维一缆,迤逦而行,若常山蛇势;亦一奇观也。一昼夜,亦行百余里。十九日,风逆甚,不可以人力胜,遂泊于移山之岙;法司官率夷众环舟而宿,未尝敢离左右。泊至五日,余众苦之;在舟日久,郁隆成疾,求登岸以避之而不可得。二十四日,世子复遣长史来曰:『世子 闻至 移山,刻期拱候;六日不詹,中心孔棘。恐为从者忧,谨遣小臣奉慰』。余等谢之。二十五日,方达泊舟之所,名曰 哪霸港。计广石登舟,至此几一月矣。
  越既望,行祭王礼。七月二日,封王。九月十二日,登舟而回。泊舟之港,出海仅一里;中有九曲,夹岸皆石,惟灭风而后可行。坐守六日,王日使人侍于侧。至十八日,风少息,挽舟而出,亦斜倚于岸;众恐其伤于石,大惊。幸前月亲督修艌,不为所伤。复止二十日,始克开洋,夷舟同行。二十一日,飓风陡作,舟荡不息,桅舵俱折。二十三日,黑云蔽天,风又将作,卜珓易舵。二十六日,风大作,相与叩神;风若少缓,舟行如飞。彻晓,已见闽之山矣。二十八日,至 定海所。十月初二日,入城。痛定思痛,不觉伤感!凡接士大夫,叙其所以,无不为之庆幸。



  嘉靖四十年,钦差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郭汝霖」(江西永丰人)、副使行人「李际春」(河南杞县人)敕封国王「尚元」。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疏球国中山王「尚清」薨。三十七年正月,世子「尚元」差 正议大夫、长史 等官到京,请乞袭封王爵。礼部 以请勘俱系彼国官民,乃不复行勘,奏请如故事,差正、副使二员赍诏敕、皮弁冠服等往。(「吴时来」)时科中应行者:吴,君:时来、(「李际春」)行人司则:李,君:际春 也。命下,二月十六日,矣;部《咨》翰林院撰文、各衙门造该用仪物。延之三月终,未行;而「吴(时来)」君有戍事,「(郭)汝霖」乃同「李(际春)」君承乏焉——四月初二日,也。部中鉴前畏避之嫌,促日起程;「(郭儒)霖」等亦以重命不可再缓,遂请诏书易名,改赐品服。初八日,慨然解舟南下。
  七月初,抵江西地方。「(郭儒)霖」意海警连年,事须巧速;因一面差人至 福建布政司,令作速委官伐木造船。九月中,亲至闽坐督,刻次年春汛必行。奈地方多事,贼报交驰;当事者已疑不能必往,管工官亦泄泄。于是船自十一月起工,至次年四月,仅完其半。贼报紧急,不俟工完;四月初四日,出坞。尹参将 令 百户「严继先」等接至 镇,驾守。十一日午刻,方至 镇,未刻贼已接踵相望数里;不为所夺,幸也。是年,倭奴 辏集 福州城外,称数万,城门闭者三月。余等亦日日上城,同有司巡守。
  先是,戊午冬,琉球世子 差来迎迓 长史「梁炫」等住 柔远驿,尽为所掠,声息转闻琉球。三十九年正月,「蔡廷会」等来修贡,传其国有领封之情《呈》文该司,该司以时事艰难、国体所系,遂为转奏。本下部议,以旧典难遽变,俟海誓稍宁,必期渡海终事。时勘合到迟,将届六月,倭寇 伺侯海口者又比比。余召 漳州火长、舵工 等役,中途又为贼阻;各役依山缘径而来,动经月余,至则又七月矣。前船既有伤损,久住内港,乌■〈虫念〉丛生。乌■〈虫念〉者,生于淡水,则坠于咸水;生于咸水,则坠于淡水。内港,淡水也;一至海,则垂垂而坠,船板精华俱为所蚀,油灰不能复住,水从罅隙而入,何可止也。余时与诸司议,但挟数十人从夷舟往。夷舟颇小,举动敏捷;既不为贼觊觎,又可藉以济事。有司,固执,以堂堂天朝为此举动,何以威临四夷!若事不易济,宁修船俟时。欲从权济事,亦须上闻;不然,他日谁任其咎!「李(际春)」君亦曰:『既不能行,毋徒躁动,不若专意修船。事大,非一手可掩;他日当有人谅也』!余然之。火长、舵工等因呈乞有司,改造前船。八月,再定■〈稳,舟代禾〉。至十一月,毕工出坞。
  越嘉靖四十年四月,忽值内地「广兵之变」。五月初六,则有贼二百余至 闽安镇 之下江。时各役告请行粮,余亦牒有司,渐次散给。兵道「杨」君来言曰:『今事急,且不论行,即船将如何守』!既贼乃从下江口,由 长乐 入 福清;而船始报安焉。五月十九日,船至 长乐 取水。余与「李(际春)」君二十五日,起行,「抚、按、三司」饯于 南台,「府、县」别于新港。二十六日辰刻,至长乐。时自二十三日起,连有南风,遂决而行。二十七日,至广石。二十八日,祭海登舟,别三司诸君。二十九日,至梅花,开洋。幸值西南风大旺,瞬目千里,长史「梁炫」舟在后,不能及,过 东涌、小琉球(台湾岛)。三十日,过 黄茅。闰五月初一日,过 钓鱼屿。初三日,至 赤屿焉。赤屿者,界 琉球 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风,即可望 古米山,矣。奈何屏翳绝驱,纤尘不动,潮平浪静;海洋大观,真奇绝也。舟不能行,住三日。初六日午刻,得风乃行,见 土纳已山。时东南风旺,用舵者欲力驾而东。至申刻,乃见 小古米山,夷人 望见船来,即驾小■〈舟华〉来迎。有二头目,熟知水路,且曰:『既不能从 大古米山 入,何可傍 土纳已山 而入!其中多礁』。余等闻之骇。二头目,一面令夷船入报,渠遂躬在余船道驾,从 小古米山 而入;且云:『得一日一夜之力,即未遽登岸,可保不下 叶璧山,矣。余等厚赏赐之,昼夜赶行。初七日未刻,望见王城,哪霸港焉。然东风为多,相隔仅五十里,不能辄近。世子 遣 法司官 来迓。夷船凡五十余,辏集封舟前后;欲用先年挽入故事,然竟弗能行。至初八日午刻,有冲风暴雨;余曰:『可整舟』;挽而行。初九日辰刻,遂达岸焉。
  既抵岸三日后,有传贼船从其境上过者;盖篷力小,大洋中自不相及。择六月初九日,祭王,二十九日,封王;礼毕,守候风汛回国。往者,九月终,交初冬,则东北风旺;是年九月内,风气不定,日东、日南。守之至十月初,飓风大作;伙长等皆以飓风既过,可以遂行。十月初九日,登舟。及登舟之后,方图举帆,而风雨骤至,阻于 哪霸港口。盖港口险隘,仅容一舟;稍有偏侧,船辄不保。船之泊港口也,两旁系以大缆;至十五夜,右缆忽断。「陈孔成」忙吹号举炮,夷人二千余来牵转,再加新缆。至十八夜,天忽郎霁,月光如画;四更时,诸人与 夷官、夷梢 乃导而出。出港后,东北风旺,舟行如飞。二十日午后,忽有黑云接日,冥雾四塞;舟人惧曰:『此飓征也』!顷刻,果飓征旋至,舟人守之益慎。至夜二鼓,劈烈一声,舵已去矣。余一家人跑入窗传报,举舟哭声振天。时「陈孔成」传将各舱所载重者一面丢拋,一面令「吴宗达」等倡言『舵虽折,尚有边舵,决保无虞』!余谂之曰:『静以御变,极是!但舵何时可换』?达等曰:『天明可换。吾不举大篷,但张二篷、三篷,任其漂流;至后,可补针也』。「陈大韶、曾宏」俱从「陈(侃)、高(澄)」过洋者,亦来;大言曰:『往年亦如此。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往年船发漏,今不发漏;往年无边舵,今有边舵;往年折舵并折桅,今舵虽折而桅尚存』。余闻其言,心亦颇定。然播荡反侧,无顷刻宁;风涛之势,与天上下,舟亦虩虩如裂屋响。呼吸存亡,茫然不知何所在也!至次日,风又不息;余乃口为文,令吏「陈佩」床前书之,以檄 天妃。适一晨刻风稍定,始得换舵。舵既定,诸人颇有生望。但牵舵大缆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断;则海水咸厉,绳缆不能久。舵工等又惧舵不能稳,稍摆动金口,船分两片矣;此尤危也。乃用银重赏一夷人,系其腰,令下海接之;竟不能接。「吴宗达」来《禀》,欲穿二舱、三舱透绳系舵,而不能决。余闻,即慨然是之;乃凿而度绳,舵始得安,行之。至二十六,「许严」等来报曰:『渐有清水,中国山将可望乎』!二十七日,果见 宁波山。历 温、历 台, 闽人未能尽晓浙中山■〈山奥〉,疑迷莫测,仍怀忧思。至二十九日,忽至福宁;见 定海 台山,心始安焉。从 五虎门 入。十一月初二日,入 省城。追想前迹,为之恻然!凡士夫相会,真同再世。
  「郭汝霖」记。



  万历七年,钦差正使户科左给事中「萧崇业」(云南临安卫籍,应天府上元县人)、副使行人「谢杰」(福建长乐县人)敕封国王「尚永」。
  今上万历改元之冬十二月,琉球国中山王世子「尚永」表请袭封,若曰:『先臣故中山王「尚元」于壬申夏溘先朝露,臣不榖当嗣守外藩。谨遣波臣伏阙下,冀制诏远贲,为封疆重』。先是,以有司行查例虚文,亦恐规避者缘此得成其计,故辄遣封。乃是年复行查,盖缓之也。旧规:副使属大行,然犹差遣无常名,而省中则坐次户垣,人人知必余无疑矣,咸恐之。延至丙子秋,国大夫、长史等报曰:『世子「(尚)永」,免衣襁褓而齿于嫡嗣久;诸臣曷敢以不类奸天王之大典乎』!于是不佞业,遂叨正使命;而副则大行:谢,君:杰(/谢杰)」焉。如故事,各赐一品服。即以九月十一日,赍诏敕,出潞河传,遽入闽。
  闽中比年求钜木造战舟,余复斩为高名之丽,美材略尽;而间有中绳斧者,往往产于崎岩邃壑之侧,致之甚■〈难,喜代隹〉。一时,「闽抚、按」又新故,相代未视事;督无其人,以故采木经年,迄丁丑秋七月,始定■〈稳,舟代禾〉。乃舰匠弗恪,适坏裂之。于是驰介四出取,复于十月,再兴工;得■〈稳,舟代禾〉者,把总林天赠也。至于桅之取尤难,桅必杉木而后如式。第杉之材,故可为樿傍者,以是民间率隐不以闻。余先遣「李应龙」往 寿宁 伐三木,一最钜;里豪利其可材,遂于梢半潜锯五、六寸,欲短之。然嫌有小伤,故置。乃纷纷林薮中,旁搜逖括,务遴其全;而龚大德报出闽清者,又道路岌嶪,力不可猝致。毕竟皇皇垂成之时,仍取 寿宁 之桅而用之;采督之使,良亦苦矣。而 抚中丞,「庞惺庵」氏代到,故擅风裁,乃矫娇好约缩,出教不欲私役其民。凡木之伐自山者、输及水者、截为舟者,丝忽皆公帑云。费已不赀,而丝忽又公帑出,余心内弗自安,时时与「谢(杰)」君商之,舟从汰其什一、军器损其什五、交际俭其什七。先是,诸具物率治之以官;今令平贾,而精黠奸户故求多于有司,诸具物往往以丑恶相欺售。「谢(杰)」君为闽中人,素晓畅其事;乃一一?条其大小诏余不然者,辄奉三尺随其后。于是舟之庀也,大都多「谢(杰)」君指画焉。
  舟完,例趣治行。而彼国夷船以汛期,宜候于 境 上;乃戊寅年,独爽不至。长年三老,佥谓『海洋风涛叵测,与陆路不同。须俟向导行之便』。余与「谢(杰)」君又念,事关国体重,万一取轻致偾,为患非细;于是辄具疏以改期请,奏可。久之,正议大夫「梁灿」等至自琉球;询其故,乃知船因风逆,打入别港,遂坐失汛,非敢违玩、有他意也。于是卜以己卯年五月初六日,封舟先发旺崎。余等初十日,启行。「抚、按(按察使)」、三司祖道南台,重王命也。次日,抵长乐。十五日,广石 庙行谕祭礼,「守(备)、巡(抚)」亦在焉。忽传封舟出 闽安镇,引港民船有司弗夙戒,乃迷道阁浅发漏;人言啧啧甚危。「抚、按」风闻,辄夜走使留督造官争出长策为处。巳而裂者复合,稍稍修葺,无大损毁;故又锐然有行志。二十二日,从 梅花所 开洋;海似镜面,渔舟数点可黑豆大。自此睇望,汪汪万顷矣。余于是而知江河之恶沱也。
  二十三日,风少东,舟折而南下。二十四日,东风益剧,水与舟相吞搏,有噌吆镗鞳之声;而欹侧簸扬,舟中瓶瓮、门椅皆仆,人人惴恐。于是有食而呕者、步而蹶者、晕而卧者;问之,舌举而不下者;答之,口呿而不合者。顾独漳人,则夷夷弗为动耳。风既相左,针路遂舛误,伥伥莫知所之。连行七余日,而窾阔窅无山屿;但唯孤燕飞绕于前后,一细蜻蜓入神舍不去,众咸异焉。「陈孔成」等懑然悒热,乃令舰匠作彩船以禳;又听习于巫者喧(xuan/
)金鼓降箕,巳又俯伏神前求珓:穷祈祝事,一无所吝。当是时,舟人望山之切,真不啻朝饥之忙粱榖,又如弱孺恩慈媪而弗得亲也。三十日,余令 夷梢 上桅以觇;辄欣然白曰:『云间隆隆起者,非 古米,即 叶璧山也。去此可五、六百里许,当无虑巳』!于是舟中人无不拍手大欢,各排愁破虑,举觞相慰劳,称「见山酒」云。余二人望之,亦舞于眉端;万水中高岭独出,何止中流砥柱耶!踌躇四顾,辄见三龙并起于海,其起处水乃转涌,旋腾滚滚;上天有声,听如狮吼、如千乘车过,又如殷雷軯鼓轰轰彻地。碧气三道,磔入云雾内,长百丈有余,峙犹鼎足。然舟中人畏栗,不敢迫仰,率扬赭鞭、烧毛羽秽物以厌胜之。须臾,雨四面至矣。传云:「玄龙迎夏」。则凌云而奋鳞,乐时也;岂有据耶!即是观之,则海上光傀可骇之事,固人世所未睹哉!
  六月初一日,过 叶璧山 前,有小舠驾八、九人,破巨浪来;远睨封舟婆娑,胡卢笑。至则持二 螺 献,少赏之。于是,随 舟夷 总管附去,薄山下,先骑报 世子。由此陆路入国,犹两日程也。余二人倚艕而观,一篙工谓:有鱼数头逐舟游。夷梢 熟海者,往来常具钓饵行。于是垂六物取之,辄获鲜鳞二;颔下中数创,尚跳跃不即僵。顾其色青绿,闪烁有光耀;较中国恒鱼 异。余欲生之;选间,僵不可放矣。庖人强烹之,味果佳;第终诧,不欲多食也。初三日,世子 始遣 法司官 具牛、酒以劳从者;亦如例分左右维一缆以挽舟,逡巡至。初五日,而后,泊 哪霸港口。询之,国人「梁灿」等尚未宁家。然彼十八日,先余舟开洋,今何故后耶?居有顷,报舟漂 北山;又十二日,得抵国,隔封舟浃一旬矣。
  越二十九日,行祭王礼。七月十九日,行封王礼。余尝念世子产于沈斥,必一切疏简,不可入;今观其貌虽不盈五尺,而言仪恂雅,大与庸俗人相万,盖庶几鞠躬君子耳。岂凡统楫群元者,其体具固自不偶然哉!余二人寓此久,王子 馈问赆饯,每每不失礼;而礼有过腆者,辄却去不受:语在「仪注」中。
  旋国时,卜以十月十三日。因旬内雨频,风又东西忽易,无可准。守候至二十四日,始出港口,顷刻数里。回盼 琉球,若有、若无,而 叶璧、马齿 等山,眇犹覆盂。时虽冬乎,然气候朗肃,都无纤翳;望之霁宇澄彻,块噫潜嘘,天吴遁迹,阳侯屏怡。彼一时也,歊暑溽蒸,情悰甚恶;此一时也,凉颷袅瑟,景况颇佳。上下巨浸,宛如图画中人。第媿无河朔量,少酬之耳。且四围俱碧、水天一色,辄欲罄所,指顾亦复浑浩荒邈、涣无津涯。时时出楼舫外,肆目奇诡瑰异之览,应接不暇。有平平者、突突者、鸥狎波者、鳞鼓鬣者、鳅呼风者、蜃作雾者、沓若岭者、纤若榖者、潆漭若沸羹者、绵逦若疋练者、蹲若伏虎者、奔若飞鼺者、步骤而来若喜者、惊号而至若怒者:恢张点缀,即神工鬼笔无可名状。然宁惟是哉,乃至阑夕凄清之际,月舍参井间,空明虚白,可别淄素;灵下天高,尤非尘境。星汉流光,云霞隐曜;微风细浪交激成声,其鸣乍急、乍徐、乍大、乍小,居然有笙簧金石之韵:正昔人所谓「如天上坐」也。优而游之,旷襟爽骨,飘飘便欲仙去,更不知人世复有娱心极意之事矣。海之壮观,一至是乎!二十六日,风益助顺,令 楫师,五帆并张,摇扬披拂,猎猎不可御;盖与归心飞相送也。但抵暮,阴云四塞,乃大雨。于是西风为梗,终食弗进寻丈。幸一日夜,辄转而北矣。然北又多暴,舟迅而荡甚,欹侧簸扬;时戛轧为裂帛响,颓然若屋宇将倾之状。人如磨上行,四方易位,头目眩迷;颠踬呕晕,避匿舱内不出、咄咄自嗟者,前十人而五、今十人而九已。此皆孱夫不习水,且漫不知降伏其心,故稍涉惊危可愕之事,神竟为所夺耳。漳州长年极力捩柁,坚与风为敌;棍牙数数折伤,柁叶亦为巨涛击去,独柁以铁力木得存;更再易之,人人愈益惴恐。二十九日晚,见 台州山;于是无不哗呼舞蹈,哄然色笑焉。当是时,即臞儒之取一第、窭子之拾千金,犹未喻其喜也。
  三十日,由台历温,溯 官澳,望 晴屿。十一月朔日,经 台、奎 二山,福宁 在其北;夜无风,舟不能行。初二日午,薄 黄崎,进 定海所。顾其地渐近,其境渐逼;而洋中奇诡瑰异之览,无复陈于前矣。譬之适都邑者,一旦返乎故庐,虽其桑梓在念,时时欣悦;而转忆声名文物之盛,又未始不萦结于怀也。
  初五日,入 闽城。「抚、按、三司」俱出劳于郊;谭往道旧,仿佛梦中。凡向之纵险尝■〈难,喜代隹〉、欢奇适胜,指星测水、校雨量风者,允矣木荣之飘尘、好音之过听、浮云之点空、翔乌之驰隙,殆蓦然倏然忘其然而然耳,又何以知蹈海之足以定至危之倪,又何以知宇宙之足以穷至大之域乎!于戏!海哉,海哉!此固「孔子」之所欲桴而未能、「季路」之所欲从而未许也。彼有视为畏途,乃仅仅取足于几席襟带间,而不复以上下四方为度内者,诚 漆园 吏所 谓「井蛙不可语于海」耳。若夫保生重己之说,尤浅之乎其为丈夫者哉!

  「萧崇业」曰:仲尼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顾乎其外』。盖有味乎其言之也。人惟徼幸之心胜,乃先以利害横于其中,是故怀居登垄,靡所弗至;殊不知孰平、孰险、孰祸、孰福?虽机变之士,智如炙輠,亦安从而逆睹之!昔者,漠北牧羝麟阁显,浪泊居瘴铜柱标;潮阳入阻昌黎重,岭州历七元城还:何险非平乎!诡谋求售郦生困,遗危择逸晁错诛;全躯苟活「李陵」族,估宠竞荣霍禹亡:何福非祸乎!推之至于巧而媚灶、奸而倚水,嗟卑而吊汨、饮郁而书空,伤燠凉以勒门、怵传逮而投阁,抵疑释讥愤藻以明衷、闲居拍张托词而志蹇;用之则哗众矜矜而为虎,不用则骫体缩缩而为鼠:是皆未明夫素位之义耳!此义晦而趋避之,徒纷然出也,何足怪矣!噫嘻。惑哉!风波倾覆,即世路亦时时有之;宁独畏于海上耶!然此非余言也;余闻之钓鳖异人,其说如此。


  「礼仪」
  六月初五日,抵哪霸港登岸。岸上有亭,榜曰「迎恩」。世子 遣众官大小百余员,随 龙亭 候于亭下。余等捧《诏敕》安龙亭中,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前导,引至 天使馆。龙亭 设正堂,众官复行礼如初。余等呼 长史,问曰:『世子 不迎《诏敕》,得非慢乎』?对曰:『宣德以来,礼制:凡《诏敕》至国,世子 祗候国门外。数代相袭如此,岂敢慢,故不出耶!然人臣以守制为良耳』。听之。世子 虽不至馆,馆中皆官正莅事,诸于承奉使令之仪,往往详备。每五日,遣 大臣 一员问安;陈内酿二壶、果盒二架,酌酒于斗,跽而言曰:『世子 念陋邦不足以辱天使,兹幸来,况丙夜废寝,自媿我且何以给待之。乃朝夕令小臣恪具芹菲,敢讯无恙于下执事』!余受其酒,饮毕;复献牛、羊、菜、果,却之不已,间亦或受。每馈,遍及从人,无弗均。然故事,犹三日小问安,礼少杀;今皆革去。即随来各官所有铺陈、禀给等项,余稍稍裁其过丰者,大都省什之二、三矣。于是,夷人 无不举手悦服云。
  越六月二十九日,行祭王礼。墓不知所在,即寝庙祭焉。祭品皆钦定之数,然亦有纸马、翣柳之类纷列错陈;夷人拥观者如织,迎入庙中。设定后,用 龙亭迎「谕祭文」;余等随行。将至庙,世子 素衣黑带候于门,率众官行「五拜、三叩头礼」。曩第旁立不拜,似属未协;此余等以义起者。进至寝庙,神主居东,西向;余等居西,东向;龙亭 居中,南向;世子 居南,北向。宣「谕祭文」毕,世子 出露台,北面「谢恩」,复与余等交拜。揖至中堂,余等南向坐;世子 令 长史,告之情曰:『顷蒙弭盖蜗乡,理当匍匐,望履幕下。奈束故制,不敢辄违尺寸。今又辱礼于先人,感深九原矣!清酤二卣,敬献之从者;愿少须臾,接殷勤之欢』。余等以玄堂叙饮,恐非所宜耳,辞。世子 又日:『礼燕嘉宾,必有琴瑟、筐篚,以昭敬也。兹者陈乐而不作,正此故耳。幸毋辞』!酒数行,皆亲■〈奭斗〉献,礼仪卒度罔弗恭。少顷,别;辄遣 法司官 同 长史 至馆,道 世子悃曰:『小国不自意,敢劳从者为先王宠光。谨令长史奉不腆之金,为大人 寿』!余等讶曰:『世子 知道,而乃贾竖我乎』!令持去,不从;作书谢其意曰:『承嘉惠,若宜祗受。第兼金固珍锡耳,其何贶如之!语云「君子爱人以德」,而独不闻耶?矧余二人「奉天子命」于殊域,岂有觊也!义必不敢以苞苴为累。万惟留意幸察,毋频往来』!世子 得书,辄止。
  祀事毕,越七月十九日,封王。是日黎明,世子 令众官候于馆外,导迎《诏敕》之国。国里许有牌坊一座,榜曰「中山」。又一座,榜曰「首里」;今易曰「守礼之邦」,遵制词也。路平坦,可容九轨。世子 候 龙亭 至,行「五拜、三叩头礼」,导之国门。门曰「欢会」,门内逶迤数步,即王之宫。宫门三层,层数级高。至正殿,巍然在山之巅。设 龙亭 于正中,行大封拜礼;国王升降、进退、舞蹈、祝呼,肃然如式。礼毕,揖余等至北宫,复行相见礼。王暂退,出临群臣。是日,受天子新命,与一国更始;群臣具冠服,四拜贺。臣之尊且亲者,捧觞为寿。朝罢设宴,金鼓笙箫之乐,翕然齐鸣;王奉酒劝。酒清烈,云:自暹逻来者。肴蓛纷旨,方丈错华,享之有加笾。然不能自制也,皆假闽庖人为之。及馈之毕,余等令仪从迎《诏敕》返;王再拜曰:『天子,总统海宇,四面风德。臣第蕞尔一小夷耳,兹厚幸辱制诏远贲臣,臣敢不留镇国中,为子孙世世宝』!乃数稽首请。于是,余等先奉有俞旨,犹令启其金匮之藏;长史 数臣各捧一道来,奎翰绚一堂矣,遂许之留。王喜甚,别。后,随遣 王亲、长史 致礼物,长跽;再让,姑取刀、扇、土布少许,其金不之受。复函书曰:『尝闻伊尹致慎于一介、孟子坚辞乎万钟,非苟为异而已。盖以义之所不敢出者,与其伤廉,无宁过隘耳。古圣贤持己欲严,大率类是。余等滥竽侍从之列,即弗宜皦皦,谓与庸众殊。然内外瞻仰,在此一举。独奈何负生平而处顽夫下邪!伏冀贤王少听其志也!盛仪附璧』。王见书,令长史还报曰:『永僻居万水之中,犹蛙跧井底耳。乃圣朝不置之化外,至勤从者赐以弁服,即不榖之师也。极知庸亵不足以渎阍人,第区区一念诚,莫得其酬焉!昨揽荣示,悚汗流踵矣;敢不知责乎』!曩事毕濒行,然后王堇一访;非礼也。余等讽以大义,王辄慨然从;谓「天使远为大典过临,何宜傲惰如此」!遂灼吉亲至馆谢。于是余等亦具殽核以娱,密坐移时去。
  八月,请赏中秋节。酒酣,命夷童歌夷曲,更为夷舞;伛偻曲折,亦足以观。诸从人皆令通事使之嚼,略浮白欢醉。向夕回馆,月明可数毫发;海光莹玉,松影筛蓝。令舆人缓步行,纵目极视,意爽神飞;殆忘其身之在海外也。二十四日,张饮水亭,观龙舟之戏。法效华人,运舟俱大臣子弟,各簪金花、具彩服,和歌以示矜奋。两岸犬牙差互,碧流环绕;亭突出其间,四面翳林丛树,蒙络摇扬:此中幽丽奇境,恐无踰之者。由水亭斗折蛇行,东至膳亭三间。旁砌石池,畜金鱼百许头;水清浅澈底,鱼皆空游无所依。时正午,亭中备一膳,洁异寻常,第止数品;蕙蒸兰藉,味甚殊珍。此则宫中鼎娥精制,一不敢以恶草具进耳。左有寺,曰「圆觉」;又由崎磴纡出正衢。西有寺,曰「天界」。二寺弘壮,亚于王宫;各藏梵经数千卷。殿外杂植棕竹、凤尾蕉,绿荫葳蕤,欣然会心;且澄潭閴室,尤与僧人相宜。迨日小迁,复邀坐;宴不在酒,而情义则款笃矣。

  越九月初十日,饯行,席设如初。将命彻,法司二员各跽持酒二杯奉余等;辞以不胜杯酌,止。二十二日,复请饯;辞。十月初五日,请;又辞。初八日,辞弗获已,乃竟往王城一别。先是,预令不必盛供具;至则,祗成礼而已。临行,长史捧黄金四十两以为赆。余谂之曰:『曩数致签素,不任肝胆之切。顷复腆遗所贶,意者某等德未信耶!不则,胡不以情相归也!昔马援也者,可谓贤豪人矣;顾薏苡犹然见点。矧重之以陆生金,余二人其何之辞!且也,主上明圣,诸臣工曷敢不励素丝之节!愿王媲迹前媺,俾使人得遂其高!则所以辱徼大惠者,岂在区区物哉』!王愕然,命长史致词曰:『卑卑小国,辱天使至止于斯;适不幸,岁比凶,故俭奉焉,良以自惭!反蒙不加谴斥,过从节约。况薄赆,实我祖宗从来故典也;乃又见拒,永即有胸无心,敢忘大德耶』!于是持泥金倭扇二柄,意谓此会难又,挥之或可系漫漫之期耳。余等随答以手扇;彼喜不自胜,再拜而别。二十二日,登舟,官民送者猬集于道。是岁立冬迟,风未定北,行之稍缓,职此由也。王仍遣看针通事一员、夷梢数人护送;又遣王亲马良弼、长史、使者等官驾舟进表谢恩。

  附录

  陈侃与世子书曰:『君子交际之间,有礼焉、有义焉。礼以将敬,义以揆物;宾主各欲自尽而已。今日之举,君命是将;敬共王事,乃其职也。款我以华筵,厚矣;而又惠我以褭蹄,不已过乎!在贤世子行之固为尽礼,在侃等受之则为非义。授受之间,天理、人欲判焉。辨之明而守之固,敢自欺乎!辞不更赘,惠毋再贻』。又与王书曰:「士君子立身大节,不过礼、义二者;前书备布,想已知之!贤王亦知朝廷之大法乎?今圣天子御极,议礼制度,万物维新。群工济济,皆秉羔羊之节;晋如鼫鼠者,愁如、摧如而已。余等叨居近侍,万里街命,正欲播君德于无疆、守臣节于不辱,为天朝增重;乃敢自冒非义,以贻满橐之讥耶!与者、受者,其戾一也;欲馨清议,其罪不恭』!

  郭汝霖辞宴,与王书曰:『盖闻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霖等钦奉上命前来,佳礼既行,华筵亦既洽矣;兹又辱过招,无乃大繁乎!敬此以辞。向祭封之日,兼承褭蹄之惠;虽王中心致敬之诚,而辞受以义,又使人素有成规而不敢失者也。敢并全璧。伏惟以德相爱、以道相处,共守天朝之大闲、安臣子之大义,而不区区于仪物之末,幸甚』!又与王书曰:『封舟濒行,领宴饯兼惠褭蹄,已尝面辞矣;兹辱法司、大夫、长史等复来。夫承筐是将,虽贤王好我之诚;而不受为宝,实使人自守之矩。且天朝清议光昭,非礼授受,具有明辟;余虽欲于王,如朝廷之大法何!惟王知所以爱,而克其非所以爱可也。传有之:「私惠不归德,君子不自留焉」。王其念之』!

  萧崇业曰:夫琉球,夷而化者也;入其国,不无交际之仪。自国初遣使以来,所由长远矣。然余每至于享献、馈问之间,又未尝不三致检焉。岂其忍性矫情,将矜名以炫迹耶;抑亦高心洁行,乃儒者之芳轨耳。圣人不云乎:「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以为士矣」。余何以知自守之必然哉以此。

  ·造舟

  萧崇业曰:于戏!圣人制舟之义深哉!夫水之有舟航,犹陆之有车马也。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吁!圣人作舟车以臣属天下,其功德荡然而不可及也,一至是乎!何以明其然耶?盖山非梯不周其阻,即卉服向风无自也;惟车骤马驰,则地尽封域矣。海非航不测其广,即鲛人慕义无由也;惟舟便颷利,则源穷洲岛矣。是故蓬壶之境淖约长生,久视之夫,第患海中无此耳。藉令有之,亦可望而至其地、寻而访其人,告之以黄虞中正之道而移其僻,不难已;又何论称臣入贡之国如琉球者乎!「中庸」赞至诚曰「配天」,盖言圣人之功德遍覆博载,与天地无纪极;而山溪之险,果不足以限之也。于戏!言有据矣。志造舟。

  按舟制,与江湖座船不同。座船前后调停,出入甚便;中间窗户玲珑,开明爽朗,不异安宅也。此则舱口低凹,上覆平板为战棚,列军器焉。即官舱亦仅高四、五尺,俛偻深入,下上以梯;面虽启牖,若穴隙然。盖恐太高则冲风,故稍卑之耳。桅竖五,大者长八丈、根围九尺,余以次而短。舵长三丈一尺,围三尺七寸;■〈稳,舟代禾〉长五丈二尺,围九尺。桅用杉木,取其理直而轻;舵用铁力木,取其坚劲;■〈稳,舟代禾〉用松木,取其沉实,能久渍也。架龙棚之外,有兜■〈稳,舟代禾〉鞠;锁梁钉之外,有米锤鞠:河口匠欲以铁、漳泉匠欲以木,乃参用之。舟后故作黄屋二层,中安诏敕;上设香火,奉海神、天妃尊之,且从俗也。

  舵备三,用其一,副其二。橹置三十六枝。大铁锚四,约重五千斤。大棕■〈纟索〉八,每条围尺许、长百丈。小■〈舟华〉二,不用,则缚附两旁;用,则往来藉登岸,或输行李。水具大柜二,可载五、六百石;小如瓮者十数:以海泉咸不可食也。舟最紧要者三,曰■〈稳,舟代禾〉、曰桅、曰舵。把总林天赠得■〈稳,舟代禾〉于延平、李应龙得桅于寿宁、经历罗克念得舵于广东,诸木既精好,当于用;而三者又殊材,中绳度。以故终焉允臧,得安流无恙,为舟人幸;孰非一时事事者之恪哉!定■〈稳,舟代禾〉日,三司诸君率府、县官俱往南台陪祭外,若竖桅、治缆、浮水出坞,亦靡神不举者。凡以王事所在,诚重之耳。甲午年,一舟计费二千五百两有奇;今止一千八百云。

  高澄「操舟记」曰:『甲午岁四月朔,海舟造完,戒行有日。乡宦谢活水、黄青崖、高文溪、李百竹、林榕江、龚云岗诸公饯余乌后山,询及从行人几何?余曰:「闻前使人各一舟,舟各三百人;计料值三千两有奇,募值亦三千两有奇。兹行欲共一舟,不唯省费,抑亦可以共济也;何如」?诸公以为善;但曰:「二公以千金之躯,奉九重之命;百凡慎重,庶可无虞!盍审诸役孰至琉球、备知海道,立之以司一舟之命,可也」。余曰:「诺」。次日,至舟遍询,无有应之者。初意此辈必通番,恐律有禁,故讳之不言也;孰知皆河口无赖,徒取募值而不知操舟之法者乎!复问诸公,诸公咸笑曰:「知之久矣,第未为二公告。宜速差人至漳州,访知海道者二、三人,乃可」。遂持檄至府。时南风已便,通番者俱开洋矣;唯一舟姑待明日。乃获其持舵者三人,咸惊惶无措;持檄者曰:「适天使琉球封王,募汝辈驾舟;至则有赏无罚,不必惧也」!遂来见余。问其姓名,曰谢敦齐、曰张保、曰李全。「曾至琉球否」?曰:「未」。余曰:「亦不济事」。敦齐对曰:「仆虽未至其地,然海外之国所到者不下数十。操舟之法,亦颇谙之。海舶在吾掌中、针路在吾目中,较之河口全不知者,径庭矣。但不知所造之舟善否?盍往观之」!至则见舟,且哂且戚曰:「几败乃公事」!求其所以;曰:「此舟不善者有三:盖海舶之底板不贵厚,而层必用双;每层计木三寸五分,各锢以铁钉、艌以麻灰。不幸而遇礁石,庶乎一层敝而一层存也。今板虽七寸而钉止尺余,恐不能钩连;而巨涛复冲撼之,则钉豁板裂,虽班师弗能救矣:此一不善也。闻前使二舟,则舱阔人稀,可免疫痢之患。今共一舟,则舱止二十有四,除官府饮食、器用所占,计三十人共处一舱;恐炎蒸抑郁,则疫痢者多,虽卢医弗能疗矣:此二不善也。海涛巨而有力,舵杆虽劲木为之,然未免不坏,亦不免不换也。今舵孔狭隘,移易必难;仓卒之际,谁能下海开凿以易之!舵不得易,则舟不得行;虽神人亦弗能支矣:此三不善也。三者未善,何以利涉大川乎」!闻者悚之。于是思斋忿詈不已,若曰「是孰阿谀权奸,残我辈性命也」?一时藩、臬、府、县董舟诸君,心咸弗安。先是,巡按方公以封王重事也,正月岁首即以「五月舟完,使臣过海行礼」之事题知。至此,虽欲别造一舟,恐踰时违制,亦弗敢也。思斋怒甚,诸公相顾,无可奈何。敦齐乃跪而言曰:「仆,愚民也。今既来此·敢不尽心。愿公息怒,待仆处之」!众人忧少释。乃取藤、竹各五千斤,制作巨箍;舟首至尾凡七处,束之。■〈稳,舟代禾〉之缝隙,复钉以铁锔。开其舵孔,旁各寸余。又于船面搭矮凉棚,使舱居者更番上坐以乘风。与夫应用器物,治之靡不精好。五月八日,遂开洋。十三日,至古米山。夜半,飓风作,遮波板架及篐所不到处,尽飘荡无遗。唯船身及■〈稳,舟代禾〉底,屹然不动。使非谢谋,则此舶瓦解久矣。踰旬不至,天气颇炎。船面虽可乘风,舱口亦多受湿;染疫痢者十之三、四,竟不起者七人。使非谢谋,则此辈物故必多矣。海水、飓风,劲不可敌;铁力木之舵叶,果荡而不存矣。遂以榛木者易之,亦幸其孔之有容也。使非谢谋,则旧者不能出、新者不能入,未免覆厥载矣。谢非天授而何哉!然其功之可取者,不特此耳;如观海物而知风暴之来、辨波纹而识岛屿之近、按罗经而定趋向之方、持舵柄而无逊避之意、处同役而存爱敬之心:其所可取者亦多矣。及舟回桅折之夕,众方惊仆,彼独餐饭自如;问之,曰:「无恙也」!余等惧甚,慰之曰:「无恙也」!呜呼!微斯人,则微斯四、五百人矣;谢非天授而何哉!至闽泊岸日,反痛哭流涕向余等曰:「公之不死者,天幸也!仆之慰公者,勉强也。讵知琉球之行,若是其险哉!盖西南诸国,行不二、三日,即有小港以避风;岂若琉球去闽万里,殊无止宿之地,恶能保其行不遇风、风不为害也哉!一舟之人不死者,真天幸也,真公庇也」!言讫,若有苦楚状。询之,乃持舵时身为咸水所拍,北风裂之,故痛不可忍也。遂命医人吴念三疗之,用蜜半斤、淡酒三十斤、防风当归等药末半斤,煎汤浴之;一夕而愈矣。察院三司诸公以渠有劳,厚赏之,得金十余两;语人曰:「我每岁为人募而通番,可获千金;今所得几何!缘诸国皆富,而琉球独贫故也」。尽出所有,与同役者饮酒;唯求一冠带,倩闽人以鼓乐送之,自誓再不通番以延残喘也。敦齐约年三十有余,膂力骁勇,识见超绝;彼二人,则庸琐无足道也。呜呼!天下之事,唯在得人而已。苟得其人,则危可使安、险可使平;苟非其人,则安亦危也、平亦险也。余于操舟之术而悟任贤之理,故僭为之记』。

  嘉靖三十八年制造封船,照依旧式,长带虚梢一十五丈、阔带橹部二丈九尺七寸、深一丈四尺,分为二十四舱。自官厅至二桅两旁,并无遮浪■〈舟皮〉板。工成,遇倭乱沮行;港内延住至三十九年,秋虫蛀坏。方议改造,陈孔成、马魁道思见船长舱阔梁稀,不免软弱;乃请益为二十八舱,以应二十八宿。各舱通用樟木贴梁,大抵舱狭梁多,尤见硬固。时福匠不知琉球水路多横风浪,外设老鼠桥为美观。及返棹遇风,浪涌入船,倾■〈舟华〉折舵,几至误事。今造封船,计长带虚梢一十四丈五尺、阔二丈九尺、深一丈四尺,舱数、贴梁、龙骨照旧。仍监前谢敦齐之说,制大铁条二十座;自■〈稳,舟代禾〉底搭之两舷,则外势束缚益严,胜藤篐矣。福匠何细二又执老鼠桥式;该孔成等亲历艰险,惩戒往辙,执造漳人过洋船式,两旁加以■〈舟皮〉柱、钉板等料,绸密牢壮,小■〈舟华〉击于■〈舟皮〉外,朴素浑坚,及增重■〈舟咸〉、头极、交拴等十二件,以故船得风,浪不侵,往来无虞。

  过海防船器械,旧规佛郎机铳二十门、鸟铳一百门、碗口铳十门、袖铳六十门、藤牌二百面、长枪六十枝、镖枪一千枝、铁甲一百副、盔一百顶、腰刀三百把。今酌用佛郎机铳十门、鸟铳六十门、碗口铳四门、袖铳三十门、藤牌一百面、长枪六十枝、镖枪八百枝、铁甲四十副、盔四十顶、腰刀一百五十把;至于弓箭、火药、铅弹等项,各取三分之一:大约省银三百余两。然皆备而不用耳;事完,仍归有司。

  封舟剩材,往时每为宵人干没;今查所遗吉溪高洋樟、松等项合估价银一百三十四两,还官。荒生刚铁,原派八万九百一十二斤;今除打造铁锚、家火共享过五万九千四百零三斤、随船备用荒铁一万零五百斤,减去一万一千零九斤,还官。黄藤,原派六千五百斤,今减去一千七百零五斤;桐油,原派二万斤,今减去一千四百七十三斤;蛎灰,原派四万斤,今减去四千四百五十六斤;青麻,原派一万八百斤,今减去七百三十八斤:各还官。以上诸料,无非舟中所必须者。大都怕患市井之黠,预领官银,纳不以时;人往往丛奸售敝,倒智囊于锱铢之间。所贵督工良有司清出而核入之,余等数数稽于其上,然后物不苦窳而船得实用云。

  萧崇业曰:封舟之制,大抵什九式旧;而或变通于篙师者,仅什一耳。余览前录,每详于其钜;而麻、油、灰、铁琐屑之物,皆略而靡纪。夫是数者,船所赖以为固也。一有弗慎,悔无及已。余始亦谓有司之事,稍稍勾阅各行,强半以滥恶相罔;乃辄昈核而程督之,因抶其不勉者。于是狡户少不敢呈其赝,而封舟庶藉之以完。于戏!是可概为琐屑之物而不加之意耶!

  ·用人

  萧崇业曰:相之用人,与将之用人不同。相用人,则录端悫绳检之士;将用人,则收雄俊精悍之夫,而险情赘行弗计焉。两者参错互察以成其用,而大要则固各有攸属也。舟中之用人,殆犹之将而已矣。取其能,不责其素;庸其长,不较其短。是故闾阎壮士投石拔距;夫岂不勇;然以之操舟,则必泥矣。惟漳人以水则习、以事则闲、以力则便健而机警;渡海舍漳人,譬之询道于瞽、辨声于聋,吾惧其罕有济也。传所称「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其是之类乎!漳人陈孔成、马魁道,乃前郭、李二君所用者,夫亦识途之马耳。所拣长年三老,多出其手云。

  按造船,以用人为要。故必择有司之贤能者,而以指挥二员副之;此题准新例也。余至闽时,诸司业已遴委海防周同知,而指挥则漳州卫覃显宗、陈震;以漳故习于海耳。然馆多吏冗,势难颛理;卫复客寓,素乏等威:厂中庶务,视为儿戏。乃又白抚、按,委闽县丞陈邦靖分综其事;而以福州卫指挥邢端代陈震,庶彼此相协,威令并行:船务之所由以集也。若夫督采诸木,则延剑节推姚一新、建宁指挥仲世臣、黄河原把总陈孔成、马魁道;趣运则吏目危民怀、主簿蒙希颐、典史郑金土。总理经始,慎出纳,则先周铎;以迁秩行,各行户有去思,后改通判张霆、郑敦复。监厂庀具兼过海竣役,则覃、邢二指挥往往有干局;而天文生蔡锦亦机警,能赞察于耳目之所不周。此皆着劳绩于使事者,法得不泯云

  省祭三名:一、陈子章,旧管篷、缆、棕、藤、竹、木,过海则提调饮食、器皿、椅桌、旗幔。一、林一鸾,旧管麻、油、硬木棍、舵牙,过海则提调笼柜、纸扎、布绢。一、金庭楷,旧管炭、铁、钉、椇、橹、锚,过海则提调钲鼓、火药、弩鎗、军器。至岸,仍分职充读赞官。引礼通事一名,冯玺;译语通事三名,陈朝用、陈邦秀、冯炳,则各司国中交际、廪饩之仪。医生一名,何继熙;所以备药物、防疾疫,又数百人躯命之所关也。此之为责,岂不重哉!

  匠人亦有二:其在河口者,经造封船,颇存尺寸;出坞浮水,俱有成规。然笃于守旧,而不能斟酌时宜;又苟且用料,而不必求其当:此其失也。漳、泉之匠,善择木料;虽舵牙、橹棍之类,必务强壮厚实。然粗枝大叶,自信必胜,而不能委曲细腻以求精:此其失也。余弃短取长而两用之,因革损益;倘有可商,使互相参较而无得龃龉,以阴坏其制。至于扶艕做工以帮助舰匠,又厂中之最要者。往时率用铺夫,以其众易集而绪易就也。今有司革去,而代以机兵。第机兵出自市井,每多儇佻之徒,不谙土木;匠不称能而人力掣肘,又无以助之。故今年定致成功之期较之前次独缓,然其舟则坚致牢固;思过半矣。

  篙工、舵师,余信旧录,用漳人颇多;而言者稍稍摇之。夫取士必于邹、鲁,谈兵必于燕、赵;岂谓两地皆文武材哉!譬之福人,虽亦有习于水者,但未若漳人之精耳。博访而公择之,顾何嫌于私耶!余乃令陈孔成等各举其尤,复檄海澄县核实以应;壮健便捷者留之,脆弱颓阘者汰之。如伙长何国清、周时凤、李国传、魏通,又皆采之于舆论者。后洋中风涛急遽之际,信有主张可倚仗云。

  八月二十六日,国中飓风拔木,瓦片絮飞,夜至亭午不息,人皆匍匐为兽行。封舟四缆大如缸,忽断去;漂下港口三、四十丈许,几溺海者咫尺矣。兼之暴雨倾盆,昏塞不辨牛马;即王遣数千人来,第束手无救也。守船夷梢亦惶惧,跳入水逃;独漳州柁工林余宗、王怀、林世、椗手莫三、陈走、三班手林八——凡五、六人,孤危于上。余等具冠服告天,须臾风宁,舟为二夷舶所抵絷,得不没。向微五、六人之勤劳自矢,可复望耶!吁!此固天心警戒意也,敬之哉、敬之哉!

  查照嘉靖三十九年封舟随行近五百人,时又遇警;自兴工造船,守船、水梢各日支粮银二分。至四十年六月开舟,动费经千两。今各裁省及革三卫并万安所等军士,随行仅四百人。大约各役给食,每称事为差。除指挥、天文生系新增外,把总、省祭、通事等官如旧;余惟伙长、舵工、大桅、班手稍优,其二桅、头■〈舟定〉,二■〈舟定〉、护针、总甲、水梢、行匠及衙门服役人等俱人给银五两三钱,无复殊矣。案具存有司,兹不赘。

  过海人数,皆任有职役;如无事而空行者,辄汰除之。取于福州者,自医画、书办、门皁、行匠以下凡六十余人、听用民梢又四十人外,总甲四名、缭手十一名、车手十四名、橹头十七名,俱镇东、定海、梅花所军。伙长七名、舵工十六名、头■〈舟定〉八名、班手十四名、管水火旗幔总甲十七名、缭手十四名、橹头十八名、车手二十九名、管小■〈舟华〉四名、听用民梢二十名:以上俱漳州人。大率福人居什三、漳人居什七矣。盖其浮历已多,风涛见惯;纲纪其事者能严慎勤劳,而趋役者亦复奔走敏捷。彼近城水梢,则一筹莫展;带之多,适碍手脚耳。旧录所谓主张行船之人,断非漳人不可者;岂虚也哉!

  萧崇业曰:漳人老于舟者,以余往回海上藉其力,诚足多焉。第前录不列名数,后莫可考;余故着而志之。

  ·敬神

  萧崇业曰:嗟乎!鬼神之理亦微矣,谈何易哉、谈何易哉!顷航海,试言水事。昔者,河出图,八卦呈;洛出书,九畴列。圣王黄龙白鱼之异,客星乘槎犯斗之奇;赤穴浮土而为廪君,滹沱冰合以符帝业:是数者,谓非有神物以主之,不可也。然此,犹其显者耳。若夫神经怪牒所纪,幽窅诡幻、惊疑噫叱之事,盖难以更仆数矣。矧天妃,故海神之正,又载在祀血者;其灵应,岂不尤为赫耶!古靡得而考已,余闻之后说,云渡海者无论天子使臣,即通洋贸易之夫,有叩必应,捷于影响;诚所谓体物而不遗者也,其为德不亦甚盛矣乎!余故摭往迹、着事验,以为敬神篇。

  嘉靖十三年,使臣陈侃、高澄行至古米山,舟刺刺发漏;群噪呼天妃,风定塞袽,得免于溺。归国时,又值桅、舵俱折,舟人哭声震天,无不剪发设誓,求救于神;已而红光烛舟,舟果少宁。翼日,风剧,不能易舵;乃请珓得吉,众遂跃然起舵。舵柄甚重,约二千余斤;平时百人举之而不足,是时数十人举之而有余。舵既易,众始有喜色。忽一蝶飞绕于舟,疑者曰:『蝶质甚微,在樊圃中飞不越百步;安能远涉沧溟?此殆非蝶也,神也』。复一黄雀立于桅上,令以米饲之,驯驯啄尽而去。是夕疾风迅发,白浪拍天,巨舰漂荡如苇;风声雷吼,而水声助之,真不忍闻。舟一欹侧,流汗淫淫至踵矣。二人乃遂冠服默祷,矢以立碑,奏闻于上;言讫,风若少缓。彻晓,已见闽之山矣。神明之助,讵偶然哉!

  嘉靖四十年,使臣郭汝霖、李际春行至赤屿无风,舟不能行。当昼,有大鱼出跃,形如钜舟,旁有数小鱼夹之。至暮,舟荡甚。皆谓无风而船如此,事诚可怪。乃亦从俗,施金光明佛经一部,并作彩舟舁之舱口;而风忽南来,得保无虞。居无何,开洋回国,中见麻雀一双,宛宛来泊舱篷;须臾巨飓大发,舵忽折去。郭乃为文告曰:『霖等钦奉上命,册封琉球;仰荷神佑,公事既完。兹当归国,洋中折舵,无任惊惶!惟尔天妃、海若,皆国家庙祀正神。今朝使危急,华夷五百生灵所系;岂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贬心之行,请即殛之于床,无为五百人之累;若尚可改过而自新也,神其大显威灵,俾风恬浪静,更置前舵,庶几可以图全,神其念之』!祭后,风稍息,遂易新舵。嗟乎!鬼神冥邈,谈者未有不疑。然此四无边岸之中,宛弱双雀,何从而来?易舵之后,又一鸟常据以桅尾。孰谓世间事,可尽以恒理臆决哉!

  天妃灵应记

  临水夫人记 

  天妃显异记

  广石庙碑记

  重修广石庙碑记

  天妃灵应记

  神怪之事,圣贤不语;非忽之也,惧民之惑于神而遗人道也。侃自早岁承父师之传,佩「敬而远之」之戒。凡祷祠斋醮、飞符噀水、诵经念佛之类,闾党有从事者,禁之不可,则出避之;或过其宫,则致恭效程子焉。

  乃者琉球国请对,上命侃暨行人高君澄往将事。飞航万里,风涛叵测;玺书郑重,一行数百人之生,厥系匪轻。爰顺舆情,用闽人故事,祷于天妃之神;且官舫上方,为祠事之。舟中人朝夕拜礼必虔,真若悬命于神者。灵贶果昭,将至其国,逆风荡舟,漏不可御;群噪乞神,风定塞袽,乃得达。及成礼还,解缆越一日,中夜风大作,樯折舵毁,群噪如初;须臾,红光若烛笼自空来舟,皆喜曰:『神降矣,无恐』!顾风未巳。又明日,黑云四起,议易舵未决、卜珓于神;许之。易之,时风恬浪静,若在沼沚,舵举甚便,若插筹然。人心举安,允荷神助。俄有蝶戏舟及黄雀止樯,或曰:『山近矣』;或曰:『蝶与雀,飞不百步,山何在?其神使报我以风乎』!予以其近于「载鸣鸢」之义,颔之曰:『谨备诸』!巳而飓风夜作,人力罔攸施;众谓胥及溺矣!予二人朝服正冠坐,祝曰:『我等贞臣恪共朝命,神亦聪明正直而一者,庶几显其灵』!语毕,风渐柔。黎明,达闽。神之精英烜赫,能捍大患如此;谓非皇上怀柔,百神致兹效职哉!然非身遇之,安敢诬也!

  揆之祭法,庙而事之允宜。在宋、元时,巳有封号庙额;国朝洪武、永乐中,屡加崇焉。予二人缩廪,附造舟余直,新之广石;望崎行祠,则从行者敛钱以修。行当闻之朝,用彰神贶;因纪其概。

  高君让侃援笔举以告巡按侍御方君涯,韪之;又命福郡倅姚一和视勒诸石。

  临水夫人记

  高澄

  甲午仲夏八日,西南风便,舟始开洋。巨舶稳流,屹然不动,俨然楼船之泛里河也。余窃喜曰:『人言误矣,何险之有』!陈公曰:『此天幸也,勿言』!行纔五日,忽望见古米山巅,其去琉球止二、三日路矣。余复喜曰:『人言误矣,何远之有』!陈公曰:『此紧关也,勿喜』!夜半,忽逆风作焉。山近多礁,亦喜;风少违顺,可以徐行避之。奈东北势猛,舟难与角。震荡之久,遂致大桅篐折、遮波板崩;反侧弗宁,若不可一息存者;众心惊惧。乃焚香设拜,求救于天妃之神。时管军叶干户平日喜扶鸾,众人促其为之。符咒方事,天妃降箕,乃题诗于灰上曰:『香风惊动海中仙,鉴尔陈、高意思专!谁遣巽神挠海舶,我施阴隙救官船。鹏程远大方驰步,麟阁勋名待汝还!四百人中多善类,好将忠孝答皇天』!诗毕,复判曰:『吾巳遣临水夫人为君管舟矣,勿惧、勿惧』!达旦,风果转南,舟亦无恙。然不知临水夫人何神也,祠何在也。

  及归闽,感神贶既彰,念报赛当举;乃于水部门外敕赐天妃庙中,立石以纪异,设祭以旌诚。行香正殿,忽见左庑有祠,頞题曰「临水夫人祠」;询之道士曰:『神乃天妃之妹也。生有神异,不婚而证果水仙,故祠于此』。又曰:『神面上若有汗珠,即知其从海上救人还也。今岁自夏至秋,汗珠不绝;或者劳于海舶焉』!余等讶之,乃再拜谢之,始知箕判验矣。

  天妃显异记

  高澄

  天妃显异之迹,同差给舍陈公于「灵应记」中、「乞祀典疏」中巳备陈之矣。唯余素感神佑,始终详细则未之及也。

  嘉靖乙酉季夏,余以府庠弟子员同友周应龙、王仲锦、高进小试于通州;试毕,暇日相与游戏于天妃庙,见有跪而祈籖者。周曰:『吾将决吾侪中否』!俟其籖出桶中,遂紾其臂而夺之观,乃第十六籖也。籖诗曰:『久困鸡窗下,于今始一鸣;不过三月内,虎榜看联名』。是秋,余等四人果侥幸。九月,往谢之,又祈籖以卜来春之事。其诗曰:『开花虽共日,结果自殊时;寄语乘桴客,危当为汝持』!然不知所谓。岁己丑,余三人俱登进士,仲锦除知州、进除知县、余除行人;独应龙不第,乃以举人选太原通判:结果似殊矣。然后二句之意,犹不可晓。

  逾年,余被使琉球之命,朝缙绅以此地险不可行、往不可返为余忧惧。余则坦然,付命于天,知素定也;乃以癸巳岁夏六月至闽,一应事宜,其难其慎。有司请余祷于天妃曰:『神司大川,可以呵禁不祥也』!余从之,凡修祀行香,必诚必敬,罔敢怠忽。故自始而制舟、迄终而成礼,神之阴相默助者,可胜言哉!如甫至闽台,而妖狐之就戮;既定船■〈稳,舟代禾〉,而瑞鹤之来翔;才越庙限,而梁板之忽坠;方折桅舵,而异香之即闻。与夫雀蝶之报风、灯光之示救、临水之守护、巫女之避趋,卒之转灾为祥、易危为安者,何往而非神之相助哉!籖诗后意,似乎为余发也。然余陋劣,岂能致此!良由圣明在上,百神效灵;故皇恩得以覃下国,而微躯得以返中原也。敢不仗忠义而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以答神贶于万一哉!

  尝考天妃之说,盖妃者,配也。神于海运之往来、商贩之出没,危无不持、颠无不扶,其所全活者不知几千万人矣!功德可以配天,故曰「天妃」,犹言天能生人、神能救人也。世俗但知灵异之迹而不辨名义之理,故并及之。

  广石庙碑记

  郭汝霖

  广石庙,庙海神天妃者也。天妃生自五代,含真蕴化,殁为明神。历宋、历元、迄我明,显灵巨海,御灾捍患、拯溺扶危。每风涛紧急间,现光明身、着斡旋力;「礼」所谓「有功于民,报崇祀典」。而广石属长乐滨海地,登舟开洋,必此始;庙之宜,旧传自永乐内监下西洋时创焉。成化七年,给事中董旻、行人张祥使琉球新之。嘉靖十三年,给事中陈侃、行人高澄感坠板异,复新之。板上所书,即董、张新庙日月也。

  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君际春。余承命南下,长老多教余致敬天妃之神。弭节闽台,造舟百凡,按陈、高「使录」行。惟广石庙遭倭寇焚,乃耆老刘仲坚等闻余至,亦来言庙事。余檄署篆孙通判大庆考其遗趾并材料工价值百金,往陈、高捐俸二十四金助;余与李君如之。往从行者各敛银一星,得三十两余;是则从行者尚未定名。往长乐民力饶,可以鸠工;今连年有兵务。往刘知县尹邑久,今孙乃署篆且未久也:于是七十余金无从得。余因言于代巡樊公斗山,樊遂标罚赎余成其事;且命通判速工,请记于余。不两越月,庙貌鼎新,巍然焕然,瞻趋有所,人心起敬;他日飞航顺便、重荷神贶者,樊之功哉!

  或因是以鬼神事质于余;余曰:『是说也,荐绅先生难之矣』!考孔子曰:「敬而远」。夫谓之敬,必有以也;谓之远,特不专是以徼媚云耳。故其「祭神如神在」,「乡人傩,朝服立阼阶」,孔子岂无见耶!而初学小生稍谈鬼神,则冒然称茫昧,避谄渎讥;及遇毫发事,辄俛首叩祷不暇:果能知事人、事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一舟而五百余人在焉,彼溟洋浩荡中,无神司之,人力曷能张主!学者知是说,则知余非惑、樊非徇;而是庙之祀,可以勒诸将来。

  樊名献科,字文叔;浙缙云人。其巡闽也,酌时机、务省约;而事之关体要者,独无所惜云。

  重修广石庙碑记

  萧崇业

  万历戊寅春,余以使事,客闽近二载。已日,将有祀于广石天妃之神。里中长老走省会,具言庙当治状,以『庙故天使过临一修;兹去郭、李时十八年所矣,垣序剥落,恐不雅观。公倘有意于维新乎,野人窃愿有请也』!于是余与谢君慨焉为念,乃遂檄长乐孙县尹捐少赀助之;大略垩故涂陈、易蠹立圮而已,无更改作也。己卯夏四月,县尹使使告成请记,顾余又办严未暇也;顷竣事还,可不谓神贶哉,义不敢以不文辞!

  记曰:天妃盖海神之最灵异者,世传生自五代,姓林氏;岂亦有足征者相参验乎!曩余考揽故记,见多援轶事璅闻,以神明其说。骇光傀者,则曰形如烛笼;讶肖似者,则曰现体于物。或号召道流,拔敛升坛禹步,作隐语不可了;或令巫师、舞婆袒降箕,书篆模影牵情:卒又阔诞无所信。职由一时昏剧仓皇,不知求神于此心之虚灵,而猥侜张于幻妄之迹;亦其平日所为弗类,反之媿涩惭沮,终不能质之而无疑。是故宁为人非而深怖鬼责,重罹冥祸而轻犯王章;此其势有固然,亡足论者。夫神而以天妃名,盖其聪明正直克配两间,犹曰俔天之妹焉耳。使颂天者徒以其一草一木、一生一成为足以赞天之功,而天遂执之以为德将巍巍者,得无邈乎其小耶!今世之崇奉天妃者,穹宫邃宇,华于闾俗;金身碧骨,俨于海滨而闽最着:则其神殆无感而无乎不感、无应而无乎不应也。所为拯溺济危、阴相默佑之功,诚有与天合德,民无能名者矣;而区区轶事璅闻如红光现体云云者,恶足以睹神之大哉!虽然,庸人之性,不激之未形则弗兴,不惧之已往则弗劝。兹者,国家弛通番之禁,凡浙、闽、广粤驾楼舻横金洋外者,所在而是;其于惊涛怒浪覆却万方,陈乎前不一。入其舍,顾独畏天妃而神又灵,为能消敛其枭悍虣睢之心,使之仆仆然蛾伏罗拜于下。居常操筹钩万货毳数而尘较之,斯即半赀修供弗为吝;而贪鄙爱利之欲稍不至溃决而不可收拾,未必非红光现体之异有以先入之也。譬之一草一木、一生一成,天虽不以为功,而电灼霆击,间亦振襮其不测之威焉;要皆助宣夫造化之所不及耳。由斯以谈,则天妃之所以自赫其灵异者,其功岂不尤为闳钜哉!余航海时,与谢君过广石行谕祭礼,于是里中长老复稽首来谢;余乃谂于众曰:『天妃之神,载在祀典,其已久矣;然庙貌往往视使臣以为兴坏。我明天子万年无疆,则中山之请命益万年无替;广石之庙,虽谓与国咸休可也。今第堇堇补葺耳,其何能加一力耶』!于是里老唯而退。

  县尹名濂,南海人;政识先务,此特其微者。故程期功费,皆得略之。记成还闽之冬十一月。

  萧崇业曰:余读「鲁论」至「子不语怪力乱神」,未尝不掩卷三叹也。嗟乎!圣人之用意,何其微乎!夫怪不经而乱、力非道,以此不形于言,良是也。然神杂见于诗书坟记者不鲜,乃亦讳焉;何以故?盖神理正直,惧人以邪佞谄渎,反失其指;要在以吾心之诚凝吾心之神,而后能与之为徒,合其吉凶而不悖。故圣人或称「体物」,或言「敬远」;即答问所及,亦止开末而抑其端、曲辞以阐其略。所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大抵明二者同条而共贯,有不必求鬼于人之外耳;其奥义,端未易窥也。至若钜海灏溔冥赜与人区迥异,夫岂无神!曩余计偕过蜀江,毋论瞿唐、滟滪——即中流无恙之所,一遇风至,榜人辄檥舟鹄立,莫敢下上;矧汪汪万顷,瀵势张天!当是时,维无所于引、■〈舟定〉无所于缒也,讵安得不求援于造化耶!故谓海之神尤显赫较章,信非虚耳。余自开洋以来,往往遇波涛警涌而复恬、舟航震荡而复定,空旷……(下缺)。






使疏球录卷下

  户科左给事中临安萧崇业编

  行人司行人长乐谢杰同编

  ·群书质异

  「大明一统志」

  琉球国,在福建泉州之东海岛中。其朝贡,由福建以达于京师。

  国之沿革未详,汉、魏以来不通中华。隋大业中,令羽骑尉朱宽访求异俗,始至其国;语言不通,掠一人以返。后遣武贲郎将陈棱率兵至其国,虏男女五百人还。唐、宋时,未尝朝贡。元遣使招谕之,不从。本朝洪武中,其国分为三:曰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朝贡。嗣是惟中山王来朝,其二山盖为所并矣。

  风俗:男子去髭须,妇人以墨黥手为龙虎文;皆纻绳缠发,从顶后盘至额。男以鸟羽为冠,装以珠玉、赤毛;妇以罗纹白布为帽。织斗镂皮并杂毛为衣,以螺为饰;而下垂小贝,其声如佩。无君臣上下之节、拜伏之礼,父子同床而寝。妇人产乳,必食子衣。食用手,无匙箸;得异物,先进尊者。死者浴其尸,以布帛缠之,裹以苇草,上不起坟。无他奇货,尤好摽掠,故商贾不通。不驾舟楫,惟缚竹为筏;急则群舁之,泅水而逃。俗事山海之神,祭以淆酒;战斗杀人,即以所杀人祭其神。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髅以为佳。所居曰波罗檀洞,堑栅三重,环以流水,树棘为藩;殿宇多刻禽兽。无赋敛,有事则均税。无文字,不知节朔;视月盈亏以知时,视草荣枯以计岁。

  山川:鼋鼊屿,在国西,水行一日;高华屿,在国西,水行三日;彭湖岛,在国西,水行五日。落漈,水至彭湖渐低,近琉球,谓之落漈——漈者,水趋下不回也。凡两岸渔舟至彭湖,遇飓风作,漂流落漈,回者百无一、二。

  土产:斗镂树、硫黄、胡椒、熊、罴、豺、狼。

  按琉球,在泉州东;自福州视之,少在东北。观去必孟夏以西南风、来必季秋以东北风,不可知乎?

  国无典藉,年千世百,其详靡得而征已。然隋兵曾劫之,不服;元使亦招之,不从。我皇祖统驭区宇,无动众、遣使之劳,首效归顺;故特赐闽人三十六姓,令与俱焉。其意远矣,岂将所谓「用夏变夷」者耶!国昔三分,今中山并而为一。

  其人深目多须;曩接耆老、陪臣,皆眉宇皓然,可爱而礼也。「去髭羽冠」之说,近妄。但有职事者,以金银簪为差等;而厮贱辄不敢具,祇空发束之耳。土人结髻于右,汉裔结髻于中;俱用色布缠首,紫、黄为贵,红、绿次之,以青为下。衣则宽博广袖,制如道士服。腰束大带,亦以色布;稍贵者缠文锦,价可三、五金。凡屋,地多铺板、簟,洁不容尘。故无贵贱,皆着草履;入室,则脱。古人有履满户者,殆此也。唯谒见使臣,始具冠履;往往若束缚之,甚苦。然顷年读书号秀才者,亦带中国方素巾,足不草履而以鞋;整整乎入华风矣。妇人真以墨黥手外,指为花草、鸟兽形。髻肖童子总角,首不饰簪珥;颜任质,无粉黛。足弛矫揉,大与男子同;故不知足而为屦,皆可用也。第富室以苏席藉屦底,略加皮缘。上衣之外,更用幅如帷,周蒙背上;见人,以手升之为便面。下裳褶细而制长,乃欲覆足,不令显耳。名族大姓之妻,出入戴箬笠,坐马上,女仆三、四从之;无罗纹布帽、织斗镂皮毛衣、螺贝之饰。访其俗,产乳未尝食子衣也。然彼亦人母耳,岂谓不慈至是乎!君臣上下之分,各有节级。王亲虽尊,不预政理。武职则设法司官、察度官以司刑名,遏闼官、哪霸港官以司钱榖,耳目官以司访问;文职则设大夫、长史、都通事等官,以专司朝贡之事。王则并日视朝,自朝至日中、昃,凡三次;群臣以搓手膜拜为敬,尊者、亲者则延之殿内赐酒馔,卑疏则移时跪阶下不辄起。遇圣节、长至、元旦日,王统众官肃冠服,嵩呼祝寿;盖文教之四讫也,岂不盛哉!父子幼虽同寝,长必异处。食用匙箸,削素木为之;得异味,先进尊者。子居亲丧,数月不肉食;彼华人而厌粱豢者,可愧矣!化者,中元前后日以溪水浴其尸,去腐收骨、缠布裹草,衬土而殡,上不起坟;此其习稍不美云。若王及陪臣之家,则以骸匣藏山穴中,裁木板为牖户;岁时祭扫,启钥视之,或虑木朽而暴露也。地无货殖,商贾鲜通,反时时资润于邻之富者。迩来哪霸、首里二处俱设马市,贩鬻率女侩,男子不得争。寻常尤重犯法,有盗窃者辄加开腹、劓剕之刑;夷人即蠢悍无知,敢不惧而好摽掠耶!盐舶、鱼艇制与中国小异;而陪臣岁入贡者,莫不航巨舰横海而来。谓「缚竹为筏,不驾舟楫」,意者草昧之初乎!俗敬神,神以妇人不二夫者为尸,降则数着灵异,能使愚民竦然畏惮之;虽王及世子、陪臣,无不顿首拜。故国有不良,神辄告王,指其人擒之。闻昔倭寇谋犯王,离困者殆矣;神辄易而水为盐、化而米为沙,寻即瓦解去。其有功力于国,类如此。尸妇名女君,首从动至三、二百人,各顶草圈、携树枝入王宫中唱游;闽人为王倩作宴者亲目睹之。藉第令杀人以祭神,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信其必无也。王宫建于山巅,国门榜曰「欢会」、府门榜曰「漏刻」、殿门榜曰「奉神」,并不名其居曰「波罗檀洞」,而围堞亦弗聚髅;俨然石壁矗矗,略仿京城外墙园之制,第缝无灰圬耳。门前百武许,砌石梯数重。左下甃小池,水自石龙口喷出,上榜曰「瑞泉」;王府汲之,以供饮食。路虽高卑傍岩榖,然芟夷可容轨;而「设堑树棘」,在穷乡陋巷容或有之。殿宇虽广阔侈于民屋,然制尚浑素,不雕禽刻兽以为奇;要亦习于用拙,故之以也。

  山则南有太平,出禾、纻,男女颇耕织。西有古米,出土丝;又有马齿,地薮旷,饶樵牧。东北有硫磺、叶璧、灰堆、由奴野剌、普吉佳、七岛,杂出紫菜、鱼、螯、海贝之物;盖不止鼋鼊等屿、彭湖等岛而已。落漈,不知所在;岂别岛耶!

  土产,无斗镂树。有凤尾蕉,以叶翛然似凤欲飞,故名之;四时不凋:此诸夏所无者。野鲜熊、罴、豺、虎、狼、豹猛兽,而独出鹿;且富马、牛、羊、豕、鸡,形多瘦削,其价极廉。家不畜犬,爱养异色猫。有奇蛇,可备药。鸟常往来者,乌鸦、麻雀、鸥、鹭;而鹅、鸭、莺、燕、鹤、鹊之族,生育不甚蕃。谷则稻、秫、黍、稷、麦、菽,蔬则瓜、茄、姜、蒜、葱、韭、菔、芋,果则芭蕉、甘蔗、杨梅、石榴、葡萄、橘、柿、柚、桃、枣;而圆眼、荔枝,近所移也。木有松、柏、棕、樟、竹箭列植岩圃萧寺中,葱篟蒻蔼,颇有一丘一壑之意;花则杂色不可种名,惟茉莉、木樨、王蒸最盛。乃顾不宜于茶,即艺之亦弗萌云。虫有壁间蝎虎,声大嗓如禽雀;闻之令人恐。而海错龙虾、蟳、螺,则味加闽、越矣。

  至于赋敛,稍寓古人井田之遗法。上下各食其土,绝无暴横之虞;即祭封所用布帛、粟米、力役之征,则第一时暂取诸民而非常也。

  于戏!琉球自奉正朔以来,其渐濡风轨,历年滋多。如云「视月盈亏以知时、视草荣枯以计岁」,则陋亦甚矣;大抵「水经」、「舆谱」得之流闻为多,故其所载■〈遄,王代而〉■〈遄,王代而〉非翔实也。史称「放哉」,谓此耳。

  萧崇业曰:余睹曩说,盛称琉俗尚鬼;封王日,有女君夜降于庭中,庖丁及闽译语人俱闻其声呜呜焉。余每经怪此事。迨入其境访之,人人无两词云。夫幻迹诡诞,则理绝人区;感验着章,则事出天外:岂其疏逖之地,性道罕闻;觋妖鬼祟之惑拘牵日久,而弗神明之弗已耶!不然,何诬异之甚也!吁哉!

  「蠃虫录」

  琉球,当建安之东,水行五百里。土多山峒,峒有小王,各为部队而不相救援。国朝进贡不时,王子及陪臣之子皆入太学读书,礼待甚厚。

  按福州往琉球,须自梅花所开洋,风顺可七昼夜至;不则,淹淹旬日外,未必也。以水程计之,大抵斯齐国将万里矣;外惟福宁、温、台颇近,然非正途。况建安,则建宁属邑也,又在福州西北,原与海不相通;而云「水行五百里」,何乃谬易如是!王子弟虽分出各山,迨有事如祭、封之日,则各率所部戎服列伍以防卫,未尝不相救援也。为此说者,岂异时曾有负固山峒者耶?国初,朝贡无定期;今二年一举,寻以为常。若夫令子侄入太学,仅创见于洪武二十二年。嗣后惟遣陪臣之子进监授业大司成,处以观光之馆,教以诵诗、学礼;裘葛、廪饔,加儒生一等:其礼待不亦厚乎!迩如大夫、长史、都通事等官皆出闽人梁、蔡、林、郑诸裔,无不貌言雍饬,傍绳櫽无敢踰;可谓翩翩之秀当于华士求之耳,异域难得比也。嗟乎!教化之所及,诚盛矣哉、诚盛矣哉!

  萧崇业曰:余过琉球闾里中部,夷子弟聚观如堵;然质赋好丑相半,不尽类宵貌蕞陋之夷。问其人,告曰:『祖以上,闽产也。洪武初,稍迁于此;乃其后绵绵蕃衍矣。今所为「习书诵南学冑监,有秩于国」者,无非三十六姓云』。人传琉球俗好华自矜,言不虚矣。

  「星槎胜览」

  琉球国,山形抱合而生;一曰翠丽、一曰大崎、一曰斧头,一曰重曼,高耸丛林。田沃榖盛,气候常热。酋长遵理,不科民下。酿甘蔗为酒,煮海为盐。能习读中国书,好古画、铜器;作诗,效唐体。地产沙金、黄蜡。

  按琉球国诸山,虽南北迤逦相望,而形势不甚抱合;翠丽等四山之名,殊无纪载可考。询之国人,不识也。丛林峻谷,间亦有之。厥田沙砾瘠薄,民业树艺复卤莽不精,顾能约于口体。衣止土素纻布,无绮华;而食日不过饭一、二碗,取充饥耳。大抵其俗俭僿,而少勤也。海地卑湿溽蒸,故气候常热,然抵暮辄凉;而隆冬冱寒,亦时时雪焉。又云「酋长遵理,不科民下」;稍为笃论。以国中令甲本简,而操枋者复不责小文耳。百姓造酒,则以水渍米,越宿,令妇人口嚼、手搓以取汁,名曰「米奇」;非甘蔗所酿也。日来会宾燕享,往往亦设中国金酒矣。陪臣子弟与凡民之俊秀,则请致仕大夫教之;俾诵读孔氏书,以储他日长史、通事之用。遇十六、七岁该贡之年,仍过闽河口地方,从师习齐人语。余颛蒙不慧者,第宗倭僧学书番字而已。至于作诗,譬落落辰星,仅知弄文墨、晓声律尔矣;而许以「效唐体」,吾诚不知其可也。古画、铜器,贵家大族近颇相尚;然所同好者,惟铁器、绵布焉。盖地不产铁,炊爨多用螺壳;土不植绵,织纴唯事麻缕。如欲以釜甑爨、以铁耕者,必易自王府而后敢;匪是则罪以犯禁,弗贷也。其国未谂产金与否,往见王府亦有金酒瓶、台盏之类,即匙箸亦然;骎骎乎路■〈兆上鼓下〉出于土鼓,华滋甚矣。海贝,大率产于此,顾又不用;乃独用日本所铸铜钱,轻小如宋季鹅眼、綖环,千不盈掬。每十折一、每贯折百,与其无当于用也,孰若海贝之尤便且易哉!

  萧崇业曰:余闻之长史郑迥云:『国有僧容安者,素谙文义,且能诗;曾与日本人弹射不相下,辄欣然。索所为作,读三、四过,语虽不甚精工,然意固飘飘物外;其于健羡,冷如也。所谓「泉石膏盲、烟霞锢疾」者,非乎?而此辈是已。

  「集事渊海」

  琉球,与泉州之岛曰彭湖者,烟火相望。其人骁健,以刀、槊、矢、剑、鼓为兵器。旁有毗舍那国,语言不通;袒裸盱睢,殆非人类。

  按琉球去彭湖不下数千里,海蜃作雾,光景且晦冥矣。此云「烟火相望」,将无以神视乎!又尝记忆闽中士夫常言「霁日登鼓山,可望琉球」。然余自梅花所开洋行二昼夜,谓可望小琉球矣;然竟不见。又行十余日而后,见叶璧山;自叶璧山又三日而后,至琉球。计鼓山望此,其与去彭湖又不下数万里矣。明谢离朱,亦安能独见于轧泃无涯之外乎!国人产于万水一山之中,得气必劲,称以「骁健」,诚然哉。且性耐饥渴、任劳苦,观挽舟之时,终日夜忘蓐食而用力益勤勤焉,不称倦也。匪直贱者,上之大夫、酋长可谓皤然一翁——春秋高矣,犹然同庸众矫矍立舟中,往来巡督无懈惰状。而访之土民,亦鲜夭阏疲残之患。是岂禀赋独与人尽殊哉!盖由平日厌薄色味,故腥脓美丽举不足以伐性而戕生,亦徒有以焉耳。第人尚忿争,有不平,好以目皮相恐。大怒恚,辄持刃剚人腹中;度不免,亦引反自毙。否则,即下于理,决抵偿而无系狱。虽法司及黄手巾等,此中号贵倨矣;倘有犯,辄斩首,止令坐地而不绑缚。轻则流徙太平山,锢之终身。其必罚而不滞,盖如此。民间所用刀剑、弓矢之类,往往严利削直;射则树于地而两手弯之,矢可至二百步许。盔甲用皮革周裹,进退以金鼓为节:是故邻国目为劲敌焉。其国西南则暹罗,东北则日本。闻东隅有人鸟语鬼形,不相往来;岂即所谓「毗舍那国」耶!

  萧崇业曰:澎湖烟火相望,譬昔人千载旦暮之说也;曷足异乎!何者?天下之事得其神,即六合犹一家也;泥其迹,即肝胆犹楚、越也。澎湖虽远,均之,盈盈一水中耳;初非有昆仑、恒、岱为之阂绝也。千载且旦暮之,而矧数百里不可望哉!余前所云以「神视」者,盖有为乎其言之也。是故君子必识大观之义,而后智度宏;智度宏,而后四海之广,不出吾目睫间矣。然则谓鼓山可望琉球也,亦宜。

  杜氏「通典」

  琉球国王,姓欢斯氏,名渴剌兜,土人呼之为「可老羊」;妻曰「多拔荼」。居舍大,十有六间。王乘木兽,令左右舆之。凡宴会,执酒者必得呼名而后饮;上王酒者亦呼王名,然后衔杯共酌。歌呼蹋蹄,音颇哀怨;扶女子上膊,摇手而舞。又曰民间门户,必安兽头。

  按琉球国王姓尚氏,历世以汉字命名;祖有尚忠、尚德、尚真,皆取义之佳者。不知何时曾姓欢斯氏不耶!妃选自民间,土人称王曰「敖那」,称妃曰「札喇」;乃云「可老羊」、「多拔荼」,岂方言或与世更异也。至于陪臣如王亲、法司等官,但以先世及己所辖之地为姓名;若大夫、长史、都通事,则出自三十六姓之后矣。王之居舍,入门向北者七间;以堪舆家不利,乃稍折而东,深数十丈许。又向西者七间,以此为正。殿阁二层,上为寝室,中为朝堂;臣下传侍,立檐柱前。凡阁门,以五色烧土珠为帘栊;桌围如之。中三间,略加金碧承尘,下覆以釆缯。地铺重席,厚寸余;行之,绵软无履声。傍有侧楼,有平屋。有北宫,向南,亦七间,延宾于此;其广阔弘爽,可拟寺观之制,而比侯伯宅较高大云。然梁木质理浑坚,光细如腻;又足称海外殊材矣。王出入,乘肩舆,非木兽;扛具十六人。伞色用五,亦有青碧土珠伞。从者数百,鼓吹前导,戈矛后拥;左右列武士,面蒙鬼貌,酷似中国门神之象,颇虓异可骇。仍以土珠小团扇并大鸟羽扇各四柄、贴金葫芦一对为仪卫;义何所取耶?宴会不时,礼最简朴。陪臣遇吉,每称觞以寿王;王亦与之坐而共饮。夷俗呕喣不峻绝则有之,岂敢遽至于呼名哉!乐用弦歌,酒间度新声,哀怨凄切;尝令夷大夫译其曲,有「海不扬波、舟航利涉」之句,若为余二人而颂者。余虽侏禽无可与辩,然叹老嗟贫、悲睽欢聚之意,大约人情不甚相远如此。更以童子四人,手击柝而足婆娑以舞焉;所谓「蹋蹄歌呼,扶女子上膊」为戏,则目所未摄也。大抵琉俗朴茂,其民不谭智于尺寸之间;故俭多贫而性乃好洁,慎于治室,曩时富家、贵族始得创瓦屋。迩来营窟渐易,栋宇斯兴,周遭叠石为墙以卫;不然,望之宛一睥睨堡也。但其居不联比,往往星散于岩谷中,迹若寥落而生聚实繁;剪茅列筚者,祇什之五、六矣。人复稍习于陶,如瓴甓、钩头、滴水、筒版瓦之类,大与中土无异;而圬者且亦精细不疏卤,惟无兽头耳。虽王宫梵宇,其屋脊角不过累瓦封灰,或绳之以板而止。然今日之鸟迹,固他日之篆籀所由生也;又安知非其渐云。兹传民间门户皆安兽头,此殆以耳视者乎,误矣!

  萧崇业曰:余闻之「传」曰:「章甫不可以适越」;盖言断发文身无所用之,故适者必见困耳。乃自句践以后,策臣、霸主接踵而兴;非惟章甫不之越,且声名彬彬为方内雄矣。夫越之地,与古等耳;何质文悬绝如此耶?盖其所以渐而靡之者,要非一齐、一傅与一昕夕之骤也,较然矣。琉球颛颛独居一海之中,去华人言服,乖阂远甚。其呼名媟主、歌舞蹋蹄陋故之以,又安知不如杜氏所云。顾今称臣入贡、回面请吏,其已久矣。中间文约之所沾渍,境俗顿更;风教之所周流,情形默夺:习与化移,容或异焉。追感桑沧之论,意者不诬乎!于戏!皇仁施及之远,几将日所出入处也;异时华人必资章甫而适中山矣,猗与休哉!

  「使职要务」

  洪武、永乐时,出使琉球等国者,给事中、行人各一员;假以玉带、蟒衣,极品服色。预于临海之处,经年造二钜舟;中有舱数区,贮以器用若干。又藏棺二副,棺前刻「天朝使臣之柩」,上钉银牌若干两。倘有风波之恶,知其不免,则请使臣仰卧其中,以铁钉锢之,舟覆而任其漂泊也;庶人见之,取其银物而弃其柩于山崖,俟后使者因便载归。迩者鉴汨没之祸,奏准待藩王继立,遣陪臣入贡丐封,乃命使臣赍诏敕驻海滨以赐之。此得华夷安危之道,虽万世守之可也。

  按领封之说,肇自前使占城者正、副畏难,不肯航海以毕事,旷日持久,渠国不获已而领自海滨;非俞旨也。

  萧崇业曰:余揽旧录内称「国朝赐使臣以极品之章,恩宠渥矣;是以感激图报之下,往往有人」。余窃以为不然。夫人臣之事君,要在无所为而为之;斯可以语忠。若其事在公,其心乃在私焉,非忠也。曷不观古人以明其指乎?昔者,苏武幽置穷窖;当是时,庸勋华艳,皆望外也。武之不屈,岂有爱耶?独以此忠、此义,天地鬼神实鉴临之,必弗以忧愁颠沛而遂失其节耳。故凡身苟可致者,无非人臣职分之常;不谓有宠而故任之、失利而故逃之也。夫海上之风波与窖中之旃雪孰异?第彼犹然膏草野耳。兹奉不赀之躯,侥幸于阳侯之险;其为危道,何俟于言!乃至设桴翼、造水带,又欲藏棺、悬牌令见者瘗之崖谷;此正犹愚夫援入井者之衣,其裾虽绝,顾其人无救已。柱下之言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夫身且不欲有也,况多方廑虑,觊万一于既溺之余;委曲求全,设厚利以收已亡之骨:则亦何益之有哉!此固奉公忘私者当自信于拘拘谫谫之外,可也。否则,得无嗤余为迂谭乎!

  「大明会典」

  琉球自洪武年间,其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皆遣使奉表笺贡马及方物。洪武十六年,赐国王镀金银印并文绮等物;山南王、山北王亦如之。永乐以来,国王嗣立,皆请命册封。自是惟中山王来,每二年朝贡一次;每船一百人,多不过百五十人。其贡,马、硫黄、苏木、胡椒、螺壳、海巴、生红铜、牛皮、棹子扇、刀、锡、玛瑙、磨刀石、乌木、降香、木香。

  萧崇业曰:昔在神禹,班赋九州;征其名物,以供邦用。盖言服以内耳,未及乎荒逖之滨也。厥后穷方殊域响慕华风,争各出其土之所有,而珍奇瓌诡,往往布濩上邑,焜煌下陈;殆不止于纤绮、齿革、琛琳、玑翠而已也。然肇天之圣、承纪之主,顾独不以此重焉;是故捐金沉璧、却骏焚裘,淳史赞之、挽世颂之矣。夫琉球遐居海峤,久与中国不相闻,无怪其名寝以不章已。迨我朝统一之初,乃首效服从,禀卬彝训;以故皇祖嘉其义,辄以王礼礼之。而后琉球称臣秉度之名,独冠海以外。今观其入贡也,惟录其悃诚,不第其良窳;即轻鲜鄙朴之产,亦得以苞匦而驿至。视彼回面藏心、怀坻襮琼,徒眩眩于纤绮、齿革、琛琳、玑翠之间者,大径庭矣。此其所以历异代而忠愈固、宠愈隆也。「书」曰:「不宝远物则远人格」;可不谓然乎?

  ·题奏

  礼部为俯竭愚忠,条陈过海事宜,以隆大典、以重差遣事。

  该本部题:仪制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礼科抄出户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照得琉球国请乞袭封王爵,该礼部题奉钦依,差臣业、臣杰充正副使,赍捧诏敕前往彼国行礼。臣等窃闻遣人使于四方,古人所慎择也。故仲尼曰:「使乎!使乎」!言其职未易称有如此。因是尝览观汉、唐之际,其有事于远人也,必广求可使绝域之才;无非欲其出虑发谋、殚忠毕力,能取重于外夷,以明中国之有人耳;此岂漫然而尝试之者哉!洪惟我国家日域仰泽、月窟向风,輶轩之使,通驿万国。然其一遇差遣也,率以该衙门轮定资次为准;不屑区区与小邦挈长较短、争寸取尺,以求胜于彼我之间。故如臣等蚊负蠡测之资,皆得滥叨梯山航海之役。日夜循省,感愧交并,惴惴焉深惟无以对扬休命是恐。臣等又思「忠信可行于蛮貊,而不辱以有耻为先」。臣等自幼诵习斯语,颇知向往;其在今日,尤当益励进修,而不敢甘心诿避以为盛明玷也。除臣等各相警勉外,所有过海事宜,辄敢条为四事上请。伏乞敕下该部详议可否,令臣等遵照施行;则事不迟误,而于使职为少尽矣』等因。奉圣旨:『礼部知道。钦此』。钦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看得户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奉使琉球条议过海事宜款开「请留诏敕、祈报海神、责成有司、议处人从」,俱于使事有裨。相应开列前件,酌议上请。伏候圣明裁定,敕下本部通行各该衙门一体遵奉施行。

  计开:

  一、请留敕诏。〔夫远夷向慕王化,所恃以为镇国之宝者,惟此诏敕而已。前使臣陈侃等比照弘治、正德年间修撰伦文叙、编修沉焘等差往安南国留敕事例,曾经题奉钦依听其请留,案在礼部可据。但臣等系赍捧之官,应否听留?必须出自上裁;义不敢以前例而自专者。合无敕下礼部查议,容臣等临时斟酌:如其意果诚恳,则亦俯顺夷情,听其请留;庶臣等有所遵守,而可以慰远人敬奉之心矣。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请留诏敕一节,为照琉球修贡效顺,阅世已久;每遇袭继,则遣使臣赍捧诏敕赐封。盖示小国无敢擅专,必待天朝之宠命也。先是,颁去诏敕,彼国每欲请留;是亦远人知所钦崇之意,在天朝亦何所靳!往年使臣陈侃等奏请及此,本部覆奉钦依,准其请留去后。今本官仍为申明,合候命下,行令到彼临时酌取。如其请留之意委系诚切,亦宜照例与留,以顺舆情。伏乞圣裁〕!

  一、祈报海神。臣等查得先给事中陈侃等奏「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奉世宗皇帝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该礼部覆:『看得给事中陈侃等奉使海外,屡遭风涛之险,幸获保全。海神效职,不可谓无;赐之以祭,礼亦有据。随移翰林院撰祭文一道,行令福建布政司备办祭物、香帛,仍委本司堂上官致祭,以答神休』——已经遵行外,臣等窃惟河、渎、海、岳,载在国典;而柴望祭告,原非不经。且鬼神本体物而不遗,君子当无时而可射。与其有急而邀捍御之福,孰若先事而修秩祀之仪。合无敕下礼部,行令福建布政司于广石海神庙备祭二坛:一举于启行之时而为之祈,一举于回还之日而为之报。使后来继今者,永着为例;免致临时惑乱、事后张皇,而神之听之,亦必有和平之庆矣。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祈报海神」一节,为照捍灾御患,载在祀典;祈报之礼,自昔有之。今使臣奉将王命,远涉海涛;虽仰仗皇上威灵,百神自为之效职;然而赐之以祭,是亦所谓「御灾捍患则祀之」之意也。先年已有回还报祭事例,惟启行之祈尚属缺典。相应俯从所请,除报祭文先巳撰去外,合候命下,移文翰林院再撰述祈祭文一道,行令该布政司备丰腆祭二坛;俟本官启行及回还之日,即于海神庙亲自同本司堂上官举行。仍永着为例,后来一体遵行。伏乞圣裁!

  一、责成有司。夫济险以船、督工以人,二者相因而并重者也。往年委官造船,其品秩稍崇者,则每厌为琐细之务,而不屑于经理;若夫卑官下吏,则又视为奇货可居,而专以侵欺为事。以故用失其人,而器多弗精;往往有中流折柁者。臣等窃惟宫室轮舆之类,坏而复修,犹甚无害;至于船不如法,辄有他虞。即使公输在左、巧倕在右,亦无济于缓急矣。此造船所以不可不慎也。合无敕下该部,转行彼处抚、按衙门遴选所属佐贰之中,或同知、或推官,必有才略而无负志节者,然后委之以造船之务,而又副之以廉干指挥二员。俟船完之日、凡有司、工匠一并随行。夫彼知其异日将不免于同舟也,则必加意督修,而不敢苟且搪塞以饰目前之观。此固先年执事者之所议行,而非臣等敢为此拘牵之说以厚责于人也。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责成有司」一节,为照督理造船,关系委重;往年任使非人,不行加意督修,以致造不如法,辄有中流折柁之虞。本官具题前因,相应申饬;合候命下,行福建抚、按衙门选委廉干府佐官一员督造船只,仍以廉干指挥二员副之。务要责令各官不宜图节省之虚名,惟当核修理之实费;不贵速完以邀敏捷之誉,而务期坚久以为万全之谋。事竣之日,抚、按官详加查核;如有草略完事及任意侵克者,即行指实参奏,以凭重加降黜。至谓欲令有司、工匠随行,先年使臣亦曾议及;但臣等窃谓有司各有官守,似难擅离职役。查得该省都司例拨指挥监军护送,合无将前项选委廉干督理指挥二员即以监军,及与该役工匠一并随行;彼知利害相同,自不敢苟且塞责,而造作可必其如法矣。伏乞圣裁!

  一、议处人从。夫远涉异国,必阅历时日而后竣事。其间饮食、物用、弓矢、器械之类以及观星占风、听水察土、医卜技艺之流,皆得备具。盖王命所关,故不得不重其事如此也。夫前项供给之需既出官府,则必有所遵奉而后可以动支。若分外多带一人,则不惟过烦公费,而抑且事嫌私交,均足以累使臣而损国体。臣等查得福建都司例拨指挥等官三员、军四百名护送;见今海防巳靖,似宜减去其半,非熟于海道者不用。至于天文生照旧取之南京,其医生二名亦各择其善者以行;与夫驾柁、执帆、船中应用之役,并今题请所不及、但系前时所必用者,容臣等在福建布政司酌量取用。大约贵精而不贵多,毋徒滥带冗杂无用之人,以滋劳费。开船之日,仍令布政司将带过人员、用过钱粮、造过器用等项逐一造册,臣等会同巡按御史题知;此亦防闲节用之一端也。前件臣等看得:户科左给事中等官萧崇业等题称「议处人从」一节,为照远涉海外,岂惟阅历时日,亦且风土异宜;凡一应合用饮食、器械之类及观星占风、听水察土、医卜技艺之流,委不可缺。但谓「见今海防巳靖,所有旧例护送指挥、官军似应减半」及称「不欲分外多带一人以滋公费,且嫌私交」,盖深知使臣之体者;相应依拟。合候命下,本部移咨南京礼部,行令钦天监选取精晓天文生一名;其医生二名,听本官自便,各择其善者随行;凡合用供给之物与夫应该随行之人,俱听于福建布政司酌量取用。夫随带既无有冗滥,则廪饩自不至虚糜,外国亦无所骚扰;其于臣节、国体,有裨多矣。本官启行之日,该布政司将带过人员、用过钱粮、造过器械,一面申呈抚、按官会同本官题知;仍一面核实造册送部,以凭查考。伏乞圣裁!

  万历四年八月二十二日,本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马自强等具题。二十四日,奉圣旨:『依议行。钦此』。

  礼部一本,为周咨访以备采择事。

  该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题前事等因;奉圣旨:『礼部看了来说。钦此』。钦遵抄出到部。看得吏科左给事中陈侃、行人司行人高澄等题称奉命往琉球国封王礼毕,访其山川、风俗、人物、起居、撰「使琉球录」一册上进,乞要详议备行史馆采择一节,为照琉球国远在海滨,华人鲜至其地;是故国俗、风土,知之者寡。今按「一统志」等书所记,事本传闻,殊有该载未尽者。据左给事中等官陈侃等亲历其地,目击其事;山川、风俗之殊,往来闻见,悉出实录。因采择事迹,撰述成书。既以正载籍之所未尽,且俾后之奉使者有所考;足见各官留心使职,诚可嘉尚!似应俯从。合候命下之日,本部将所进「使琉球录」付之史馆,以备他日史馆采集。伏乞圣裁等因。

  奉圣旨:『是』。

  钦差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臣陈侃等谨题:为出使海外事。

  切照嘉靖十一年五月内,琉球国世子尚清上表请封,钦蒙差臣侃为正使、臣澄为副使,各赐一品服一袭、赍捧诏书一道、敕书一道、谕祭文一道并颁赐仪物等项,前往琉球国祭中山王尚真、封尚真子尚清为中山王。臣等随即陛辞,先至福建造舡。舡大而费亦巨,经始于嘉靖十二年五月,至嘉靖十三年四月始克造完。舡完之日,遂至长乐县广石地方登舡。先期,尚清已遣蔡廷美等过海迎接,令通事林盛带夷梢三十人为臣等驾舡。在五月初八日,解缆开洋。洋中偶值逆风,舡不可往,放回数百里;后遇顺风,复往。因失针路,漂过琉球国交界地方--名曰热壁山,遂泊于此。尚清闻之,差大臣一员带夫四千余名,驾小舡四十余只至热壁,将舡挽回。五月二十五日,方到彼国。尚清即遣仪从及文武陪臣随龙亭迎诏敕、谕祭文至天使馆安奉,择日行礼。六月十六日,行祭王礼。七月初二日,行封王礼。是日,尚清皆迎至国门外,一见龙亭,先行五拜、三叩头礼,步行前导。迎至正殿,一如仪注行礼。开读已毕,设宴款留,礼意恳至。臣等令仪从迎诏敕回馆,尚清令通事致词,欲留为镇国之宝,臣等犹未允;各复令长史捧先朝诏敕来看,臣等始知留诏敕为先朝故事,况已奉有明旨,始许其留。行礼既毕,似应即回;因海中风浪不测,惟顺风而后可行,非可以人力胜者。琉球在福建之北,去以南风、回以北风;故至九月二十日,方可开舡。计在彼国停泊一百十五日,日有廪饩之供、旬有问安之礼、月有筵宴之设;随行人役皆给口粮,使之安饱。行时,复具黄金四十两为赆。臣等在福建时,例有金带、银器等物送用,尚不敢妄受;况外国之物乎!故责以大义、陈以国法。彼亦知敬而不敢强,仍遣通事林盛带夷梢十人为臣等驾舡;又遣王亲宁古、长史蔡瀚、通事梁梓等另驾一舡,进表谢恩。开舡之后,二十一日晚飓风陡作,将臣等舡中大桅吹折、舵亦损坏,舟人皆震恐无措;荷皇上威福,以致神明默佑,得保生还。在十月初二日,入福建省城;同行夷舡今尚不到,或未免漂溺之患矣。

  除彼自行补谢外,臣等切思三代以降,圣王不作、治化陵夷,以文德被海内者,尚不多见;况覃敷海外者乎!若越裳氏之重译而来,以中国之有圣人耳。琉球国在海外,无虑数千里;汉、唐、宋时皆未尝内附,至元时遣将伐之而亦不从。至我太祖登极,首先臣附,率子弟来朝;此岂区区势力所能服哉!要必有所以感之者耳。我太祖悦其至诚,待亦甚厚;赐以符印、宠以章服,遣闽人三十六姓为彼之役,又许其遣子弟入国学读书习礼。彼亦感激,久而匪懈。迨今皇上御极以来,制礼、作乐,声教四敷;彼知中国之圣人复生,故欲窃余光以夸耀他国,是以不避风涛之险,贡献益勤、请封益笃。今日之举,尤出诚恳:闻钦命,奔迎于海曲;见龙亭,匍匐于道周。非但不敢如缅甸之倨傲无礼,而亦不敢如尉佗之较量胜负也。臣等忝与使事,亦窃尊荣。无任感荷庆幸之至。

  缘系出使海外事理,备将使事颠末,谨具题知。

  钦差吏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臣郭汝霖等谨题:为渡海册封复命事。

  切照嘉靖三十七年正月内,琉球国世子尚元上表请乞袭封王爵;蒙差臣汝霖为正使、臣际春为副使,各赐一品服、赍捧诏敕并颁赐冠服、仪物等件,前往琉球国封世子尚元为中山王,仍谕祭中山王尚清。臣随即辞朝,至福建省城督有司造船,渡海行事。适值连年倭患,阻迟海口,未得开洋;至今年五月内,海口颇靖,臣等乘隙而出。五月二十八日,在于长乐县梅花地方开洋。闰五月初五日,行至赤屿山,阻风三日,漂过琉球山。一日,幸彼处夷人在山哨望,知为封船,乃发■〈舟华〉牵引,回其境内。至初九日登岸,到于彼国;尚元即遣仪从及举国臣民迎导诏敕至天使馆安奉。择六月初九日,行祭王礼;六月二十九日,行封王礼:世子皆躬率臣民迎导跪拜,踊跃嵩呼;欢声洋溢,俨恪恳至。开读既完,世子仍乞留诏敕以为国宝;臣等令其捧前者来看,因如制许之。大礼既成,臣等在天使馆守候风汛回国。十月初九日登舟,缘风阻哪霸港口;至十九日,始得开洋。二十一日,在于洋中折舵;荷赖圣灵,得保生全。十一月初二日,归至福建省城。其琉球国王尚元遣王亲原德、长史蔡朝器等另驾一舟随同臣等上表谢恩,亦以初十日到于福建海口。

  除彼自行具谢外,臣惟唐、虞三代之盛,四夷来王;汉、唐以下,虽有属国,叛服不常。琉球在海岛中,乃能永坚一心,归化无渝;臣等到彼,供应廪饩、趋走承顺如郡县然:非圣朝文德渐被之极,何以致此!我皇上十三年既册其父,兹者又封其子;圣寿万龄、圣威万里,视祖宗有光而轶唐、虞、三代不二矣。臣等虽当海警风波之险,犹得周旋使事之荣;臣无任感荷欣忭之至。

  缘系渡海册封事理,谨具本题知。

  户科等衙门左给事中等官臣萧崇业等谨题:为出使海邦竣役复命,以纾宸虑事。

  照得琉球国世子尚永于万历四年七月内请乞袭封王爵,钦蒙皇上命臣业、臣杰充正副使,往封世子尚永为中山王;复蒙赐臣业麒麟衣一袭、臣杰白泽衣一袭、诏敕二道,并王、妃衣服表里等物。随即陛辞,赴福建督造封舟,业于万历六年巳完。顷缘该国接封夷船未至,臣等曾具疏以改期请。今陪臣正议大夫梁灿等率通事、夷梢诸人来迎,臣等谨以本年五月初十日由福建南台解缆;十六日,薄厂石;二十二日,梅花所开洋。次日,东风剧作,舟折而之南,因是遂迷针路。连行数日,茫无一山。周览彷徨,深切疑悚。掣掣泄泄于巨浸之中,泛泛悠悠于狂澜之上;犹赖神明默佑,漂流不远。三十日,望见叶璧山。自此,去国可五、六百里许;乃挽舟而上,进寸退尺,为力甚难。至六月初五日,始檥舟哪灞港口,世子遣文武陪臣导引如仪。越二十九日,行祭王礼。七月十九日,行封王礼。在世子登降揖让之间,固能恪遵成度而不敢失;在使臣辞受取与之际,亦知谨守大闲而不敢违。钜典巳修,若可遄归矣;又以北风未届,故尔迟迟。于是以十月二十四日,自哪灞港出洋。比日风愈顺,舟疾如飞。二十八日,飓发辄止;三十日,即抵台、温地方。至十一月初五日,仅十一昼夜;仰藉国家威灵,凡四百余人俱无恙,旋于闽之三山矣。计臣往还海上之期,历年将半,寒暑儵更;虽微有波涛小警,然以井蛙曲士获纵大观,所谓「尘宇壮游」,谅无逾此。要之,皆圣明之间宠、儒弁之奇遭也。

  臣等窃惟寰海之外,封界寥阔,以国称者万数。琉球固上仁之所不绥而强武之所不詟者,乃独于皇祖统驭之初,衷诚奔附,被服裳缨;继今敬畏,秉忠不隳。臣节陈书奏表,有华士之风;履绳蹈规,为夷王之冠。翼翼然恭而有礼,郁郁乎文而不惭!膺朱芾之章,三锡有光于殊俗;捧丝纶之重,一字何止于百朋!惊睹汉官,忻逢周典;允矣,海国中千载一时也。臣等又惟在昔使臣,渡海屡罹艰危;谭及往事,令人不寒而栗。今二臣无折桅损柁之虞,而安流利涉,得以竟使事之荣;岂非中国有圣人,使海若效灵、冯夷助顺,则亦何能徼厚幸如是耶!此尤见帝德之显宣,真足以轶越前徽、驰骋哲躅,而陋挽近世于不居矣。臣等曷胜欢欣仰戴之至!

  缘系出使海邦竣役复命以纾宸虑事理,备将使事本末,谨具题知。

  琉球国中山王尚清谨奏:为谢劳事。

  伏念臣清僻居海邦,荷蒙圣育,封臣为中山王,不胜感戴。除具表谢恩外,今有差来使臣二员--正使吏科左给事中陈侃、副使行人司行人高澄冒五月之炎暑,冲万里之波涛;艰险惊惶,莫劳于此。臣等小国荒野,无以为礼;薄具黄金四十两,奉将谢意。此敬主及使,乃分之宜;酬德报功,亦理之常。二使惧圣明在上,坚不敢受。微臣情不能尽,无以自安;令陪臣顺赍贡奉,伏乞天语叮咛,赐彼二使:庶下情尽而远敬伸,无任激切感仰之至等因。

  奉圣旨:『览奏谢,足见敬慎。金着陈侃等收了。礼部知道』。

  光禄寺等衙门少卿等官臣陈侃等谨题:为谢劳事。

  侃原任吏科左给事中、高澄原任行人司行人,于嘉靖十一年蒙钦命差往琉球国,封世子尚清为中山王。往返三年,已于今年五月二十四日复命讫。近中山王尚清差陪臣谢恩,顺赍臣等所郄黄金四十两,具本进呈;欲天语叮咛,下赐臣等。节奉圣旨:『金着陈侃等收了』;钦此钦遵。切念臣等奉皇上之命远使琉球,琉球乃素知礼义之国,臣等至彼,正欲敷扬圣德、恪守臣节,为中华增重;安敢受彼非礼之馈!故筵宴之设必陈方物,具书固却,至再、至三;书备于「使琉球录」中,已尘御览矣。临行,以金四十两为赆,坚不肯受;彼心不自安,冒渎天听,蒙皇上鉴彼敬慎之心,特下「收受」之命。臣等闻命自天,措躬无地,敢不拜受以为家宝!但奉使奔走,乃臣等职分之常;自揣无功,曷敢受兼金之惠!伏乞皇上将此金收储内帑或命彼带回,庶遂臣等之初心,而于君命斯不辱矣。无任感激敬恳之至等因。

  奉圣旨:『已有旨了,不准辞。该衙门知道』。

  萧崇业曰:夫人臣委质于君,唯其所使,而不可有一毫计利之念。不直理当如此,要亦职分然也。琉球虽居海之外,然被服华法旧矣;彼以使臣远临其国,乃遂持数金劳苦之。于戏!堂堂天朝,顾以是答耶!其去市道交,若无几耳。第后疏进阙廷得请之主命,而后敢授受;凛凛礼法之内,而德意寓焉。我国家之待使臣厚矣。虽然,充类至义之尽,孰若不受之,尤为正且大哉!

  光禄寺衙门少卿等官臣萧崇业等谨题:为谢劳事。

  业原任户科左给事中、谢杰原任行人司行人,于万历四年蒙钦命差往琉球国,封世子尚永为中山王。往返四载,巳于本年五月十九日复命讫。近中山王尚永差陪臣马良弼谢恩,顺赍二臣所却黄金四十两,具本进呈,欲赐臣等;奉圣旨:『礼部知道。钦此』。窃念臣等奉皇上之命远使琉球,正欲喻德宣誉,为天朝增重;故凡一切燕飨、馈问之仪,必斟酌裁省,期于不辱。临行,复以黄金四十两为赆;此虽彼国酬劳之典,但揆之大义,实所未安。故臣等坚却不受,原非矫饰。况彼国素称守礼,臣等即有微劳,要不过率循常职、奉行故事而已;初非有昔人批难解纷之功、归疆服叛之烈也,曷敢受非分之物、伤不取之廉,以贻外夷口实哉!伏乞皇上敕下该部,议将此金收储别用或仍命彼带回,庶使节以明、君命不辱,而于风厉臣工之道未必无小补矣。臣等不胜激切敬恳之至!

  奉圣旨:『准辞。付该国使臣带回。礼部知道。钦此』。

  ·艺文

  大安禅寺碑记

  宣德五年,正使柴山奉命远造东夷。东夷之地,离闽南数万余里;舟行累日,山岸无分。茫茫之际,蛟龙涌万丈之波,巨鳞涨冯夷之水;风涛上下,卷雪翻蓝:险衅不可胜纪。天风一作,烟雾忽蒙;潮澜渀湃,波涛之声振于宇宙:三军心骇,呼佛号天。顷之,忽有神光大如星斗,高挂危樯之上;耿焕昭明,如有所慰。然后众心皆喜,相率而言曰:『此乃龙天之庇、神佛之光矣。何以至是哉?是咸赖我公崇佛好善,忠孝仁德之所致也』。迨夫波涛一息,河汉昭明,则见南北之峰远相迎卫;迅风顺渡,不崇朝而抵岸焉。

  既而奉公之暇,上择冈陵、下相崖谷,愿得龙盘虎据之地,以为安奉佛光之所,庶几以答扶危之惠。于是掬水闻香,得其地于海岸之南。山环水深,路转林密;四顾清芬,颇类双林之景。遂辟山为地,引水为池,捄之陾陾、筑之登登,成百堵之室,辟四达之衢。中建九莲座金容于上,供南方丙丁火德于前;累石引泉,凿井于后。命有道之僧,董临其事。内列花卉,外广椿松;远吞山光,平挹滩濑。使巢居穴处者,皆得以睹其光焉;此酬功报德者之所为也。且东夷与佛国为邻,其圣迹海灵钟秀有素矣。此寺宇之建,相传万世无穷,良有以夫。

  建寺者谁?天朝钦命正使柴公也。

  千佛灵阁碑记

  粤自大明开基,混一六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声教迄于四海。凡在远方之国,莫不捧琛执帛而来贡焉。时东夷遁居东海之东,阻中华数万余里。水有蛟龙之虞、风涛之悍,陆有丘陵之险、崖谷之危。无县郭之立、无丞尉之官,污樽杯饮,尽其俗也。虽然,亦累贡所产于朝;永乐之间,亦常纳其贡焉。洪熙纪元之初,遣正使柴山暨给事中、行人等官奉敕褒封王爵,颁赐冠冕;仍遣祭前王,使其知尊君亲上之道、笃仁义礼乐之本。天朝之恩,无以加矣。当今圣人继登龙驭,率由旧章。宣德二年,复遣正使独掌其事,莅临以询之,则见其王钦已于上、王相布政于下,其俗皆循礼法,熙熙如也。宣德三年,本国遣使归贡于朝。迨夫五年,正使山复承敕来兹,重宣圣化。淮海往返,沧波万顷;舟楫之虞、风涛之患,朝夕艰辛,惟天是赖。思无以表良心,遂倡三军垦地营基,建立佛寺,名之曰「大安」;一以资恩育之勤,一以化诸夷之善。寺宇既成,六年卒事复命。

  迨宣德八年岁在癸丑,天朝甚嘉忠孝,特敕福建方伯大臣重造宝船,颁赐衣服、文物之劳之。日夜栖迹海洋之间,三军有安全之欢,四际息风涛之患;或夜见神光、或朝临瑞气,此天地龙神护佐之功,何其至欤!于是重修弘仁普济之宫,引泉凿并于宫之南,鼎造大安千佛灵阁;凡在诸夷,莫不向化。宝阁既成,佛光严整。八月秋分,又有白龙高挂,以应其祥;此嘉祥之兆,良有自也。建立碑记,以纪其事;使万世之下,闻而知者咸仰天朝德化之盛,而同趾美于前人。因书为记。

  建寺者,故柴山云。

  中山八景记

  潘荣

  大明统一万方,天子文武圣神,以仁义礼乐君师亿兆。故凡华夏蛮貊,罔不尊亲;际天极地,举修职贡:自生民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天顺壬午春,琉球国遣使请立世子为嗣君,上命臣荣、臣哲往封之。癸未夏六月,由闽藩发舟;天风自南,不数日而抵其国,奉宣德意。封爵典礼既行,自国王以下皆拜手稽首,俯伏颂上大恩不已。越仲秋八月,国大夫程均、文达执卷谒使馆,请曰:『文达敝居之东,新创有寺,山水颇清奇,命工图为八景;愿请登临,留题咏以记盛美』。余念去君亲、客海外万里,方怏怏于中,奚暇及他事。大夫均请之不置,因与皇华蔡君克智同往观焉。既至,是日白云初收,天气清明,山色秀丽。有松万树,所谓「万松山」也;登山观松,苍然郁然,坚贞可爱,因诵孔子「岁寒后凋」之语。凡与游者,皆兴起动心。山之东,行一里许至轩,曰「潮月轩」;轩中四面萧爽。当天空夜静之际,开轩独坐,水月交洁,心体明净;有志于当时者,得不起「高山景仰」之思乎!轩之左,凿地为井;井上植橘数株。泉甘,足以活人;橘叶,可以愈病。程大夫取井之义,是盖古人之用心也。右则有径,径石奇形怪状;旁列皆佳木异卉,可憩可游。大夫、长史诸君各酌酒奉劝,殷勤礼意,至再、至三;因饮数杯上马。至送客桥,士大夫爱重,过桥须下马;于是各相携手。顾谓大夫曰:『昔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谓其惠而不知为政。今均为国大夫,此桥之作,岂特为送客耶,将以济病涉之民也』。过桥行数里许,至缘江之路。时天色渐暮,渔舟唱晚。但见羽毛之余祥、鳞介之献瑞,极目海天,胸次如洗;曾不知穹壤间,复有所谓「蓬莱」也。由是而过樵歌之谷,樵人且歌且樵,熙熙乎、皞皞乎!我国家仁恩遍及海隅,太平之象,其可忘所自乎!出谷,但听浏亮之音,洋洋在耳。大夫进而谓曰:『此即邻寺钟也』。因而至寺,老僧率众十余人迎拜于道。余既佳其山水之奇胜,且喜夷僧之知礼,因令人扣之曰:『大夫以邻寺钟列于八景者,僧知此义乎』?因告之曰:『此钟晨焉而敲,夷人听钟而起,俾之孜孜为善,无乖争凌犯之作。暮焉听钟而入,俾之警省身心,闭门而思过咎。国大夫命景之义,其有益于人如此』!僧唯唯,谢曰:『谨当佩服斯训』。他若山川之胜、景物之善,俱未及暇寻。虽然程大夫,中华人也;用夏变夷,均之职也。果能以诸夏之道而施之蛮貊,渐染之、熏陶之、提撕而警觉之,将见风俗淳美,中山之民物皆易而为衣冠礼义之乡。余忝言官,当为陈之于上,俾史臣书之,将以为天下后世道;岂但今日山川景物之胜而已哉!姑书之,以记岁月。

  息思亭说

  郭汝霖

  琉球天使馆,自门布入正堂三间;自正堂引至书房三间,余处于东、李君处于西。房之后再三间,官舍辈处之。两旁翼以廊房各六间,门书、舆皁寓焉。暑月蕴隆,促促数步内;琉之人为余弗安也,卜后垣空地,砌土瓦茅竖柱而亭之,余又扁曰「息思」。

  夫人情,久相离则思。余驰驱上命,何敢言思!然舍桑梓、涉波涛,远君亲、旅外国,而鸿宾雁弟、玉树芝兰,数月各天,寥寥音问;余安能不用情哉!昔谢太傅,江海人豪;中年与亲知别数日,作恶;余尝寤叹其怀。阳明子曰:『七情之发,过处为多』。余又恶夫情之过而恶也。斯亭之登,愿少息焉,图书在前、琴瑟在御,以吟以咏、以弦以歌;庶几造化者游,而忘其身之在异乡矣。

  洒露堂说

  萧崇业

  余奉命中山,入天使馆;堂故有扁,弗称。居无何,余集夷诸大夫、长史,问曰:『而学诗乎?唐人云:「海东万里洒扶桑」;此意在怀远,诚足风也。余欲堂以「洒露」名,可乎』?诸大夫、长史请曰:『愿闻其指』!

  余譬之曰:『夫雨露者,天泽之润者也。人君赞化以子民,何所不泽!以是知君与天也,其皆宰生物之机者乎;顾物有不同,而笃材因焉。大为豫章、女贞、庄椿、王桃、小为椒兰、桂艾、繁荂、弱卉之属,靡不渥雨露,欣欣向荣也。殆犹之四极八埏,凡绮疆穷里、星罗棋布之邦,亦靡不承泽仰流,喁喁然日待命于君也。然各有幸、不幸焉:物或不幸,而啮蠹、枯槁,小之为好事者剥落其英;大遻斤斧,斩刈于樵人师匠之手。又或产于阴崖幽谷之中,蔽曦曜而亡睹;于是天之泽有时乎穷。其幸而不啮蠹、不枯槁,又不为樵师好事者所伤,即虽产于阴崖幽谷之中,而枝干扶疏,稍稍潜滋暗长,以窃窥夫曦曜,则天亦不为之靳。今夫琉球僻居斥卤外,一旦延颈举踵,称臣受约束;我皇祖嘉其丹款,制以间一载贡,乃愈益虚而呕喻煦育之。惟恐其啮蠹、枯槁而弗茂,是以大字小者也,命之曰「培植之露」。然遵王道必由海;而海最险,万一长于水而不安于水,如鱼龙牙吻何!皇祖念之,辄徙闽人善操舟者数家,籍子孙与俱往来,令无若樵师好事之手所伤;是扶颠持危者也,命之曰「长养之露」。习故朴以野,不知有声名文物旧矣。乃「世及」之请,朝廷代遣使臣奉制诏冕服王之,其宠融烂焉。振于殊俗,则虽产于阴崖幽谷之中,而与近日月之末光者无畏;是用夏变夷者也,命之曰「覆冒之露」。夫琉球,蕞尔弹丸国耳,其才地无所比数。兹能奋擢曶爽以自耀于熹明,小足以增华益艳,俾观者夺目而眩心;大足以被广陵、隐结驷,而一国耆老、臣庶往往获有所芘藾,而不至于不可以荫:莫非我列圣皇上湛湛湑湑之泽也。取「洒露」以名堂,岂不宜哉』!

  于是诸大夫、长史拜,稽首曰:『走也悉草鄙之人,第日濡圣化而不知耳。唯公绎其说而辱名之,其自王以下敢忘天子之大德』!

  洒露堂记

  谢杰

  洒露堂者何?夷天使馆之堂也。洒露者何?谏议萧使公所以名斯堂也。堂何以洒露名?雨露扶桑,绎唐人之风也。

  自夷之有是堂,故弗扁;即扁,弗称其名。比使公至,始得名,名又称。邦人悦,以告不佞。不佞曰:『伟哉!谏议公之名斯堂也』!君道犹天然;乃天之泽莫大于雨露,雨露一濡,槁者苏、仆者起、勾者萌者达,何神奇也!顾蓼萧露湑、杞棘露湛、菅茅露微,露葭则霜、露草则瀼、露薤则晞。若彼殊者何以故?因材而笃,亲所为地者也,然皆非其至也。惟南有木,其名曰桑,樛枝扶苏隐芘;其所藾者,三百里根蟠轮囷,余亿万石大椿、冥灵、商丘之木莫敢望焉。露零其上者,皜若练、滑若脂,津津乎若河赤乌天鸡待其膏以餐者,八百斛。嘻!异哉!有神木者,有天浆,彼固有以受之也。琉球为国,僻界万涛中,汗史不前着;帝弗臣、王弗宾、历代弗能驯;稽所为地,亦微乎微者。迨入皇朝,憬然内属,其言曰:『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海不扬波』。意者,中国有圣人乎!包茅竹箭,愿齿东藩为圣人氓。贡既入,一再岁又辄至,不疏不数,如是以为常;即越裳之雉,弗奇于此矣。高皇帝嘉其谊,析圭儋爵,王之中山;与之盟曰:『东海为带,南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嗣后值大封拜,则组练楼船络绎海上,复给操舟之士三十余家;即日南之车,弗劬于此矣。迄于今皇,圣德明懋,震于古始。会夷有「世及」之请,乃命余二臣循故事以行。太史授辞、秩宗典祀,袍则麟锦视三公、鞓则犀金视四岳、宝则圭玉视宗藩;杼轴之章分于内帑,贡篚之毳来自殊方。即朝鲜之胙,弗荣于此矣。荷斯三者,泽厥邦家为露也,不既多乎!乃若迓续天休,莫之夭阏;培厥轮囷、宏厥芘藾,俾与扶南之桑并芳,不为葭茅所窃笑,则惟王之休、诸大夫之力也,余何知焉!

  谏议公以名进士起家,读中秘书,擢居谏省。衔命而东,展釆错事,不颜违于咫尺,无色变于风涛;正礼却金,变夷之夏。推其意,不浣秽浊而清明之不已。将雨露者,谁得似君哉!不佞幸在事,敢为赘一喙若此。

  使琉球录序

  陈侃

  皇明德化诞敷,际天所覆,声教咸暨。琉球越在海表,世奉正朔唯谨。每易代,航章乞封,则遣近臣将事。嘉靖壬辰,世子尚清以嗣国请;皇上仁覆无外,聿修旧章。时侃待罪左省,俾充正使往,而以行人高君副之。

  衔命南下,历询往迹;则自成化己亥清父真袭封时,距今五十余禩,献亡文逸,伥伥莫知所之。考「一统志」、「星槎胜览」等书登载互异,罔可据依。乃甲午仲夏,解缆闽江,赖天子威灵、海若效顺,再旬达其国,宣诏敕、锡章服如仪。尚清率国人稽首,踊跃欢呼,称职贡匪懈。已事遄返,十月朔还闽,可以卜日斋沐而见上矣。惟前辈使外国,率有纪录或赋咏,非以炫词华也。穷荒绝裔,亦造物者之所陶镕;而风声旷邈,品藻弗及。若道途之险易、山川之怪奇、风俗之媺恶、人物之丑好,以至昆虫草木之变、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之不齐,非特探奇好事者所欲知;而使事之周爰咨诹,自不可少也。因与高君日纪闻见,凡道途山川风俗人物之实、起居日用饮食之细,皆得诸耳目之所亲究;乃知旧存纪载,殆郢书燕说之类。志其略、辨其异,此录之所以不容已也。

  君子之饱,道腴者或寓目焉;其大烹之筵,荐以海错,庶几一下筋乎!不然,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覆瓿之具尔。若继今使者取以为擿埴索涂之助,容可乎!

  嘉靖甲午阳月望日,四明陈侃书于闽之长春堂。

  重刻使琉球录叙

  郭汝霖

  「使琉球录」者,录自陈、高二公始也。琉球归化圣朝,前此尝有使矣,而弗录焉;遗也。遗则后将何述!沧溟万里,不无望洋之叹焉。此录之所以作也。二公之心,仁哉!

  嘉靖戊午,世子尚元乞封,于是上命汝霖与李君际春往。首访是录,如获梯航。解舟潞河,漳人郑教授者来,语余渡海事;余出录询之,曰:『得矣而未尽也』。暨入福城,造船、用人,惟录是据。间询旧行故老,一二弗协;岂时变不相沿乎?将作之竣事之余,二公前所行者,或未逮也。且事属浑沦,要实未核。余是年值海警淹迟,船更再造,人亦数新;视之前役颇详。然其发端,则有录资益弘多;而又惧其久且漫或遂遗也,后之使者将伤今而罪我矣!舟旋之日,因类编之。首以诏敕,尊君命也;次以使事、礼仪,述宏纲也;次以造船、用人、敬神,见紧要也;次以群书质异——山川、风俗、贡物并艺文、题奏而夷字终焉,具始末、备稽考也。呜呼!后之使者,一举目而星槎海涛,灿然如指诸掌矣。若夫登之天府备史苑稽查,则二公先之;愚何敢再渎!

  航海赋

  萧崇业

  句町痴人奉命中山之役,戒艘于闽。有镜机子,俨然造曰:『盖闻宁俞竭力事主,艰险不避,人谓之愚;汲黯数好直谏,难惑以非,史称其戆。吾观若貌愉而和、行通而悫,匪愚匪戆,何故名痴?岂有说耶』?痴人良久不言,乃莞尔而笑曰:『仆鄙野之人,僻陋无心;胡敢当二贤也!顾即之时事、验乎物情,名亦有自来矣。且夫乘人斗捷,智者相倾;而任理直前,则愚之所以优于械也。随俗脂韦,謏者相和;而秉德持闲,则戆之所以不为佞也。兹者,徼宠灵以航异域,其孰敢违!彼訿訿者,避犹桎梏;萌萌者,但若康庄。诡蔓饰隙,远脱冥翔;见几之作,我则未遑!是以观者讶其辨之不早,众故讥其痴而无量耳』。镜机子爽然自失曰:『若可谓安义命,而笃于自守者也。痴盍足病哉!「书」云:「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又独不闻犯斗之奇耶?第今时世日益浇已,顾安所得楂也者而乘之!若惟单精毕力以造万斛之舟,意者其有济乎』!

  于是痴人唯唯;遂命工师求大木,程之以有司、督之以当路。阅彼闽山■〈石累〉佹,黝■〈雨上儵下〉萷蔘轮囷;连抱葰矗夭蟜,閜珂蔚若邓林。弥皋欐阜,荫谷蟠岑;攒郁丛骈,朗昼旴暝:尊磊磊其上覆,森落落而刺云尔。其考制抡材,凌峦超壑;移兵走檄,涤薮摧峃。松樟采于剑之津,铁力贸于岭之表。钜不厌修,细罔遗小。是断是迁,载坚载好。凡既备矣,大工斯肇。于是览「易」爻,思象旨;仪工倕,法虞姁。考日力之程,较费务之纪;问轶事于故游,鸠黎人以经始。离朱督绳,班输削墨。殊裁润之时宜,概度稽于往牒;定丰约以执中,酌文质以立则。雕土岂效之务相,窾木用扩乎古哲;为梁远陋夫绛襜,涉川无取于瑶楫。扛■〈稳,舟代禾〉参桅,交篐合櫐。穴牖梯舱,副柁重底;飞庐翟室,望之如宇。其上则有彤宫镂像,漅栌华欀;旋函绮椟,睿制琼章。锡衣命服,皮弁纁裳;玄冠盭绶,玉佩锵锵。犀金麟紫,芾舄斯皇。繁繐冰纨,纬罗束帛;连烟之文,独茧之色。凡夫取竭天产、发输人迹,为九赋之所敛、九式之所节者,是用传宣乎「会极」之门,远颁乎来王之国。其次则有文椸莞蒻,毛席毾■〈登毛〉;瓶缶匕匙,寿光水器。兰膏朱火,贲烛金羊;炊釜箧缄,彝卣屏面。甂瓯陶素,裛绣编连;盐酪豉薪,唾壶兽子。绸杠绛縿,组帷流苏;蒨旆颷悠以容裔,羽旌骚杀其纷如。材官畜用,利械兼储;修鍜延鏦,铦戈刺殳;佛即鸟嘴,旸夷勃庐。大屈之弓,綦卫之矢;溪子之弩,越女之剑。龟蛇之旐,鸟隼之旟;军容翼翼,豫戒不虞。若乃弘舸巨舰,非常可模。抗指南之暐晔,崇五楼之峥嵘;运货狄共鼓之巧,使尽变化乎其中。是故外阔内虚,大人度也;阳行阴翕,方壶境也;画鹢琢云,等威异也;虬螭蜿蜿,桡橹击也!鹰瞵枭瞷,力士从也;峤崒峰攒,棨戟列也;鸢翔鹘逸,麾盖张也;蔽天翳日,帆扬而缦移也;流霞掣电,银黄饰而赭漆光也;震霆轰辇,钲音革响也;舞鸾律鸑、韵乌部蛙,钧天角抵、缤纷错集者,殊俩薄伎,散襟期也。若乃推验天文,审测风日;星翳卜算,羽祝庖丁。匠氏缝工,调人司救;象胥掌讶,篆镂丹青。与夫吴歈蔡讴,阮啸孙唫;曹诗刘饮,秋奕嵇琴。陶泓毛颖,陈玄楮生:俨然数客,述古删今。以至解难之丸,杯肘之射;棘猿之术,雕龙之英:靡不广询博取,竞爽摅能尔。其大虽谢于驰马,制实迈于釆菱;庶几御长风以利往,责千里于寸阴。乃若梁丽晋舶,越舼蜀舲;沙棠木兰之称,青翰三翼之名:方斯蔑矣。

  于是遴长年、齐三老,命先期以诹辰,辄开舟而出坞。士庶伫眙,观者如堵;冠裳杂沓,纷饯于祖。导鱼须,负矢弩;会候亭,循旧矩。割■鱻,羞燔脯;酌醴酬觞,鸣金伐鼓。挥丝竞肉,移宫换羽。欢溢厮舆,礼殷客主。仆马幅凑,譬风行雨。散泶■〈犭翏〉于,南台之浒尔。乃揖让辞筵,慷慨升车;祀天妃于广石,初纵苇于梅花。临万顷之■〈氵胶〉■〈艹渴〉,杳莫窥其津涯;觇五两以为表,指六合而为家:仗皇威之远庇,托灵胥而自夸。遂竦节而结旅,忽轻举以征遐;高宇澹乎其若寂,大块恬然其不哗。映流光以霁色,照落景而俱嘉。穷区没渚而不见,万里藏岸其何遮!泓澳信难测之于蠡,淼茫无足语之于蛙尔!乃顺■〈风韦■〈〈氵義〉〉〉鼓帆,凌波骤舳;不行而罔不至,不疾而靡不速。冏然若翔云绝岭之翼,倏乎如驰隙遗风之足。陋登仙以矜荣,儗乘楂而彷佛:此非海外之壮游、人世之奇瞩也耶!若乃阳侯磅磕以跳沫,天吴激礡而鼓涛;飞涝■〈氵哨〉■〈氵口再〉以相淈,洪澜匒匒而互淆。转天轮而颓戾,回地轴而争挠。駊騀错乎嵩衡抗嵷,磢错乎雷澍叫号。濦濦浤浤,则星河似覆;潎潎濞濞,则日月如摇。篙工于是乎谨柁,楫师于是乎弛绡。当此之际,末可如何!虽冯虚以御风兮,境非赤壁;纵遗世而独立兮,心异东坡。有时乎竦慑战怖,无日乎爽旷婆娑。怳千态以万状,怵谈笑而起戈;须臾久于年岁,瞬息虑乎风波。有车马行,公无渡河。由斯以谭,则知郭景纯之所赋者,特泊泊之见,未习夫江汉之委输也;木玄虚之所云者,乃想象之言,犹未睹夫灏溔之实际也。故尝嗟徐衍之负石,怪精卫之塞溟;壮荆飞擒蛟而成气,贤夏禹视龙其弗惊!若乃陈茂拔剑,事偶然耳;海童邀路,其谁忘情!夫是以仰舟中主敬之程子,悟遇风思过之管宁。坐而待旦,动与惧并;行无辙迹,止无所凭。郁郁墨墨兮众心惙惙,摇摇悝悝兮我头岑岑。

  逡巡数日,乃始达于其境。于是世子遣文武之臣,驾雕辂,骖骕骦;坐组甲,建旗常。扈乌号,翘干将。羽骑飞蕤,金戈耀铓。魋结左言之渠,镂膺钻发之行。骉飍惊捷,舞蹈趋跄。前驱骋路,盱眸自旁。睹汉官之上仪,咸冁咍以振踊;庆千载之嘉会,愈色泽而神竦。亦有靡闻不来,无见而拱;周环罗列,盘辟举踵。于是盛礼兴乐,供帐设乎皇华之庭;夙戒具而赞典,纷呼嵩以祝龄。僸侏■离,于焉俱集;四夷迭奏,昭德之馨尔。其尚之以金章,加之以元服;戴纚垂缨,拖绥鸣玉。变左衽之陋风,袭中华之芳躅。御纂组于公庭,告先公于祠屋。追养之礼殚,受终之仪肃。齐虎拜于部夷,称霞觞于宗族。然后捧纶章,留琳牍;奎翰辉煌,宝书霅煜尔。乃稽首顿首扬言曰:『明明天子,万寿无疆者也』!于是命膳夫以大飨,爰致敬于使臣;涤濯孔嘉,礼仪振振。载之以醪酤,设之以豆豋;丰之以饔饩,介之以芳芬。馆舍之所问候,缉御之所频仍;佳胜之所赏玩,筐篚之所错陈。淹藻景于二时,笃邻好而常新;却褭,之厚馈,坚不辱于远人尔。

  其钜典既毕,涉冬始归。瀇滉浮空,旋亦如之;伤心极目,褢望窘拘。风帷兮寒削,月帐兮凄严;蓦玄英兮换节,迅金素兮迎年。狂澜回兮渐以远,驾飞■〈舟乞〉兮俄还。安危值于所遇,变幻殊乎目前;而出坎履顺,殆有鼓欢声而振天者矣。

  缅惟乡之所谓神蕊形茹、股弁背芒,惴惴然而莫知所营者,果虚邪、实邪?抑虚者,舟邪;实者,我邪?谁虚谁实,谁我谁舟!盖譬犹空中之态、梦中之境,物物皆游,物物皆观耳。彼有认水为海、认陆为岸,乃至认我为我,卒相角遂而不已者,得无障乎!于是闽之耆老、士大夫、缙绅先生之徒,罔不掀颜慰劳,深喜其获终王命,以为邦国重也。

  是时,镜机子亦在贺中;顾独出席盱衡而诘曰:『猗欤,伟哉!痴人固能蹈海哉!昔者子路喜桴海之从,圣人抑其好勇;广德执乘船之谏,贤主嘉其直言。祸福所倚,几希之间;此招贾之文,诵者悚焉!若幸免于风波之危而克如期以竣事也,讵非有相之道欤!第尝闻之,识治体者,在修文德以服远;尊中国者,不割齐民以附夷。兹缘蕞尔之小邦,而乃奉先人遗体;冀幸鱼龙之牙吻,徒取彼重蒙:窃惑焉』!痴人怃然有间,曰:『客故习夫谹议乎?倘若所谕,适足以明其闇于全,而掇乎琐胶拘谫之忌,而未睹其恢恢者矣!何则?忘九隩之藩屏而不以边陲为襟带者,乃曲士之井也;偷持禄之苟安而龌龊以避险崎者,非达人之所壮观也。古之帝王,陋偏据而规小、恒宅中而图大;掩略八极,靡国弗营。既尊居乎神州之卓荦,尤勤骛于鸟兽之外氓。北出名师,南驰信使;輶车朱轩络绎不绝,楼船戈舫纷沓旁午。然皆弗克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方今圣明在宥,威德房皇;九域密如,四封不耸。辽绝之党、冠带之伦乐贡效贽者,盖以亿计。琉球沾濡浸润,历年滋多;其奋濯泥滓,比埒箕子之邦。岂与夫乌浒狼■〈月荒〉、屠婆缚妇,奇肱反膝之酋、交胫长臂之种可同年而语哉!客倘愿闻若说,请为左右扬摧而陈之!夫琉球者,上古所不能化,秦、汉所不能从。考之四隈,则大荒之外;测其封界,则闽、粤之东。远望蓬桑,则曜灵晰逸,蜃雾晦蒙;琴高影响而化幻,犊配绰约以昌容。旁睇岛夷,则朝鲜纲络,越裳蔓引;渤泥迢递以乖阂,苏禄牢罗以互亘。其苑囿,则傀峰幽屿,秀起特出;嵯峨降屈,中州所慕。其草木,则石帆、凤尾,紫绛纶组;抗茎敷萼,布濩皋甊丘。其鱼,则有吞舟吐浪,拥剑琵琶;蜂目豺口,狸斑雉驱:奇形殊类,胡可胜图!其虫兽,则雄螭■〈厂外赑内〉鳌,王珧海月;绣螺绮贝,土肉石华:诡桀出录,瓖异无书。其禽鸟,则爰居避风,大鹏垂天;英眸缥翠,瀑瀵洒珠:往来喧聒,集若霞铺。其宫室,则木无雕锼,土仅白盛;重闱连阕,去泰去甚。「欢会」作门,「漏刻」听政;殿曰「奉神」,名义斯正。乃设官僚,授之以柄:察度司刑,耳目司问。王亲是崇,亦有赐姓;通事、长史,爰以将命。范茫群丑,此焉则胜;海滨之风,兹亦等竞。是故赋仿井田,历遵正朔。横盗无斩关之惨,墨吏免椎肤之虐。攘鸡何有于轲书,捕蛇不闻于柳说:则闾阎乐业,有余嬉也。醇醲驯致,宪度渐陈。教亦崇乎释氏,诗颇效乎唐人;羡声名而遣学,精奕数而绝伦。岁时无须乎视草,髑髅岂聚于王城:则传志绵邈,自覆瓿也。物贡所产,器贡刀、锡;胡椒、苏木,硫黄、怪石;降香、棹子,岂苞重驿。望日而趋,间载而至:则尉佗倨傲,不足云也。迩者东鳀即序,西倾顺轨;交南怀化,漠北跂指。织路骈衢,梯山楫水。献名琛于殊邻,出瑰琰于冥垒。粪积壤崇,此麇赴坌举;而称臣入侍之辈,相与充斥乎藁街之邸。天子于是弘王者之无外,抚胡、越之一家。命鞮鞻以掌音,设韎任之舞曲;以娱五戎之君,以睦八荒之狄。驾长策于曶爽,广博施于疏逖;常武辑啴啴之旅,小戎埋辚辚之迹。三五为之跨蹍,八九为之韬轶。祯符之所伟兆,鸿钜之所舄奕:合在于此矣。然则琉球虽远,岂其得而弃之!四牡虽劳,又恶可以已之!且夫兼容并包者,英辟之宏略也;布德宣誉者,臣子之急务也。故汉皇驰域外之议,博望不辞勚于月氐;隋帝采殊方之俗,朱宽久衔使于海国。值斯之动,农夫辍耰,红女寝机;士马创吮铤而瘢耆、老弱伤严镞而蹂践,遐氓为之震竦。黔首蒙被其难,而邪行横作;侵犯边境者,犹不可殚纪。矧朝廷纯茂,夷夏熙恬;游原于迩狭,泳沫于迥阔。寰海之外,有不喁喁响慕中国者,则鲛人窃■〈强,口代弓〉之为士,而不称引帝德。如之何,其不叫呼于芸夫!且仆以泛剽之弱干,荷郅隆之倬典。方谓无异螳蜋之臂;客奈何独以宗元之招贾者,戄戄然相恐也?已事而盘幸无谈虎哉』!于是,镜机子柔气汗辞而谢曰:『斯事体大,固肤浅所不能备也』!降阶捧手,欲让而行。痴人曰:『复位,仆授而以航海之诗。其辞曰:于皇帝德,暨四方兮;中山请命,厥惟常兮。天子曰俞,尔宜王兮。锡以弁冕,黼及裳兮;赫赫诏敕,使臣将兮。布帆无恙,神所襄兮。一人有庆,率土康兮;本支百世,炽而昌兮』。

  萧宗业曰:余慨中原文献之盛,志郡国者非絺章缛釆,弗克列于词艺之林矣;抑何难也!琉球逖陋寡文,原鲜属缀;求其掞蔚飞芳欲几曩代之佳笔,不可得也。间有振藻绪于寥廓者,乃一时使臣揽物会心、穷奇标概,有所感而文生于情云耳。然又落落弗多见,见辄收之以备参考。故余鄙俚,谢雕之作亦滥得以灾木焉。于戏!篇翰钩玄,即名家必预乎只目;否则,遗而桂薪珠米之际,急炽眉者每无择于粝荆,势使然也。文固有遇、不遇哉!

  ·夷语(附)

  天文门:天,甸尼。日,飞陆。月,都急。风,嗑济。云,姑木。雷,刊眉。雨,嗑乜。雪,由旗。星,波世。霜,失母。雹,科立。雾,气力。露,秃有。电,波得那。霞,噶嗑尼。起风,嗑济福禄沽。天阴,甸尼奴姑木的。天晴,甸尼奴法立的。下雨,嗑乜福禄。下雪,由旗福禄。明日,阿者。昨日,乞奴。风雹,嗑济科立。

  地理门:地,只尼。海,吾乜。江,密乃度。河,嗑哇。土,足止。山,牙马奴。水,民足。冰,谷亦里。路,密集。石,依石。井,依嗑喇。墙,拿别。城,绕。泥,乜禄。沙,是那。灰,活各力。桥,扒只。砖,牙及亦石。瓦,嗑哇喇。岸,倭嗑。远,它加撒。近,即加撒。长,拿嗑失。短,密失拿失。前,马乜。后,吾失禄。左,分达里。右,民急里。上,吾乜。下,世莫。东,加失。西,尼失。南,未南米。北,乞大。

  时令门:春,法禄。夏,拿都。秋,阿及。冬,由福。冷,辟牙撒。热,嗑子撒。寒,辟角禄撒。暑,奴禄撒。阴,姑木的。阳,法立的,昼,皮禄。夜,由禄。早,速多。晚,约姑里的。时,吐急。气,亦急。年,多失。节,些谷尼即。正月,烧哇的。二月,宁哇的。三月,撒哇的。四月,升哇的。五月,恶哇的。六月,禄谷哇的。七月,式的哇的。八月,法只哇的。九月,谷哇的。十月,柔哇的。十一月,失木都及。十二月,失哇思。

  花木门:茶,札。花,法拿。米,谷米。树,拿急。果,吾乜。松,马足。柏,马足拿急。竹,达急。吮笋,达急。枣,那都乜。草,谷撒。瓜,吾利。菜,菜。梅,吾乜。叶,尼。香,槁。莲花,花孙法拿。龙眼,龙暗。荔枝,利是。甘蔗,翁急。楜椒,窟受。苏木,司哇。

  鸟兽门:龙,达都。虎,它喇。鹿,加目。马,吾马。狮,失失。牛,吾失。兔,吾撒急。熊,谷马。象,喳。鸡,土地。鹅,喈哪。猪,□哇。驴,仝。骡,仝。狗,亦奴。皮,嗑哇。鼠,聂。莺,打答噶。鱼,游。羊,匹托喳。蛇,密密。猴,撒禄。龟,嗑乜。雀,由门都里。凤凰,呼窝。麒麟,其粦。孔雀,枯雀枯。獬豸,害宅。仙鹤,司禄。象牙,喳冷其。玳瑁,嗑乜那各。牛角,吾失祖奴。喜雀,孔加查思。鹤顶,它立奴谷只。

  宫室门:门,郁。窗,牙。房,亦弃。楼,塔嗑牙。御路,密集。丹墀,密集。御桥,扒只。皇城,窟宿枯枯。馆驿,馆牙。瓦房,嗑喇亦弃牙。

  器用门:盔,嗑坞吐。甲,幼罗衣。刀,嗑答拿。箭,牙。弓,由乜。弦,子奴。枪,牙立。桌,代。盘,扒执(一名桶盘)。盆,大■〈?〈束刂〉〉。瓶,匹胡平。床,堕各。船,莆尼。椲,花时。舵,看失。橹,罗。篷,贺。箸,麦匙。带,文笔。画,叶。书,佐诗。笔,忿嚏。字,开第。墨,司默。纸,堪批。砚,孙司利。锁,插息。碗,麻佳里。屏峰,飘布。香炉,稿炉。花瓶,拋拿。香盒,福法各。倭扇,枉其。箱子,凯。酒钟,撒嗑子急。茶钟,茶麻佳里。棋子,戗其。玉带,衣石乞各必。金钟,孔加尼麻佳里。

  人物门:皇帝,倭的每。王妃,倭男札喇。国王,倭王嗑吶尸。王子,倭奴郁勃人夸。朝廷,倭每奴。大夫,大福。长史,丈司。使者,使臣。通事,通资。正使,申司。副使,付司。唐人,大刀那必周。师父,失农褒。和尚,褒子。父亲,一更加乌牙。母亲,倭男姑吾牙。兄,先札。弟,屋都。妻,同之。子,枯哇。女,乌男姑。琉球人,倭急拿必周。日本人,亚马吐必周。朝贡使臣,嗑得那使者。大明帝王,大苗倭都每。琉球国王,倭急拿敖那。

  人事门:跪,匹舍蛮资之。说,嗑答里。拜,排失之。兴,屋起里。走,迫姑一其。行,亚立其。去,亦急。来,吃之。你,吾喇。我,瓦奴。有,阿力。无,妳。………(原书缺页,脱三十词)不好,哇禄撒。放下,由六尸。作揖,利十之。给赏,乌鸦没谷古里。方物,木那哇。多少,亦加撒。言语,么奴嗑答里。晓得,识达哇。不晓得,失蓝。圣旨,由奴奴失。御前谢恩,恶牙密温卜姑里。且慢走,慢的。上紧走,排姑亦急。上御路,恶牙密即约里。再叩头,麻达嗑蓝子其。

  衣服门:缎,图受里。纱,撒。罗,罗。紬,柔。绢,活见。布,木绵。绵布,奴奴木绵。夏布,拿都木绵。纻布,达急木绵。葛布,嗑布。彩缎,拋拿图受里。改机,盖乞。官绢,活见。倭绢,活见。西洋布,尼失木绵。靴,匹蓝加,韈,乎韈子。鞋,皮夜。帽,冒。纱帽,沙冒。带,文必。网巾,罔巾。员领,员领。衣服,岂奴。衫冷今。裙,嗑甲莓。裤,嗑甲马。

  饮食门:酒,撒其。茶,札。饭,汪班厄。菜,菜。果,刻纳里。粉,由诺沽。面,皿其诺沽。肉,失失。鱼,游。酒饭,撒其汪班尼。吃茶,札安急弟。吃饭,汪班尼安急弟。吃肉,失失安急弟。

  身体门:头,嗑蓝子。耳,米米。眉,马由。目,乜。口,窟之。牙,诺其。鼻,拋拿。手,剃。脚,匹奢。心,起模。身,度。发,嗑十蓝其。须,品其。胡子,胡品其。齿,扒。

  珍宝门:金,孔加尼。银,南者。铜,押里嗑尼。铁,窟碌嗑尼。锡,石碌嗑尼。钱,惹尼。钞,支尼。玉,依石。珠,挞马。石,一实。玛瑙,吾马那达马。珊瑚,牙马那达马。珍珠,挞马。水晶,血子挞马。玉石,挞马一实。琥珀,它喇。犀角,吾失祖奴。硫黄,油哇。

  数目门:一,的子。二,答子。三,腻子。四,由子。五,一子孜。六,亩子。七,拿纳子。八,鸦子。九,酷骨碌子。十,吐。十一,吐的子。十二,吐答子。十三,吐密子。十四,吐由子。十五,吐一子孜。十六,吐亩子。十七,吐拿纳子。十八,吐鸦子。十九,吐酷骨碌子。二十,答子吐。一钱,一止买每。二钱,尼买每。三钱,山买每。四钱,申买每。五钱,吾买每。六钱,六谷买每。七钱,式止买每。八钱,法止买每。九钱,枯买每。一两,就买每。十两,撒姑每。一百两,撒牙姑。一万个,麻就吐失。千岁,森那。万万岁,麻由吐失。

  通用门:看,密只。求讨,答毛里。说话,么奴嗑达里。知道,识之。不知道,失蓝子。不敢,扬密撒。东西,加尼尼失。闲,漫图押里。不闲,漫图奈。说谎,由沽辣舍。实话,马讼沽夷。不见,迷阑。快活,括其。辛苦,南及之。笑,瓦喇的。啼,那其。呌,院的。痛,一借沙。■〈疒恙〉,课沙。明早起身,阿者速图拖枚榻支。

  ·夷字(附)

  (图表,故省略,详细内容请参见版面文件)

  夷国上下文移、往来书札,止写此数字。凡音韵略相类者,即通用也。

  萧崇业曰:上古结绳而治,初无文字可考。迨苍颉创为六书、史籀复作大篆,其虫文鸟署之类,■〈遄,王代而〉■〈遄,王代而〉主于象形;而字声、转借,率由以出。原其意义,殆非苟作者。惜自分隶、行草、八体纷纷日改月易,世俗乐趋简便,而古文不几于废乎!兹观本国流传字法,大抵纡曲蟠斜,与篆体略相放?。科耶?斗耶?象形者耶?至如谓鱼为游、土为足止、玉为依石,知道为识之、不见为迷阑,盖亦有意义可明矣;是恶得以喽丽尽非之!

  ·皇华唱和诗(附)

  余二人居中山四阅月,辄有属缀,皆与使事相关,非徒流连光景者比也。诗以时次,不论格云。

  梅花开洋

  月吐青山倚舰楼,为驰王事渡仙舟;槎随博望从今日,雨罢扶桑定晚秋。舱外云飞星欲动,洋中涛起地俱浮;遥知天路行应远,记得君平说斗牛!(萧崇业)

  仙■〈山竒〉渡口水飞楼,十丈青莲太乙舟;风笛数声江阁暮,梅花五月海门秋。天高北极星辰转,地坼南溟日夜浮。此去若过乌鹊渚,好将消息问牵牛。(谢杰)

  过东沙山

  出使殊方水国遥,东沙入望翠如髫;欲从日域开金诏,非为天台访石桥。海色晴疑云外雨,涛声听似乐中韶。丈夫意气笼霄汉,何必区区戒弄潮!(萧崇业)

  一线峨眉入望娇,芙蓉双黛削岧峣;看从日际晴如昼,失却风前翠转遥。碧落无垠波接汉,沧浪有信月随潮;探奇不用燃犀照,海怪年来已尽销。(谢杰)

  迎熏歌

  琉球入海针为路,孤舟去去南风渡;蓦然东折不可行,石尤之风反南征。波涛汹涌高百丈,湍流横蹙喷舟上;阳侯激怒势欲倾,银屋飞来与船并。又如千驷奔躞蹀,万斛雄舸邈一叶;四围冥昧灏无边,昼夜茫茫混大圆。狂涝喧豗纷不止,雷震碧空差可拟;转天摇日蛟螭藏,三峡回川那足方!舟人股弁靡所立,孱儿群呼抱相泣;使君危险总忘情,重视王命此身轻。「忠义」二字良独守,泰山、鸿毛我何有!丈夫所贵意气多,慷慨翻为浩浩歌。封姨一夜熏风正,大家拍手篙师兢。使君至此开心颜,航海难于上青天;肠断征帆几半月,何时得到中山国?(萧崇业)

  琉球东来海为路,乘风七日即得渡;石尤作祟未可行,翩翩彩鹢翻南征。楼船去水高寻丈,水花飞薄楼船上;突然下涌船底平,船高直与牙樯并。船稳如山劲如铁,簸弄中流如一叶;瀑布飞来万缕鲜,玻瓈碾碎乱珠圆。银山雪屋纷纷起,钱塘之潮那足拟!鲲鹏飞跃蛟龙翔,广陵之涛何敢方!天吴九首作人立,舟中弱竖骇欲泣!使君持节了不惊,君命为重身为轻。平生忠信知无负,风波颠危我何有!凭谁为语海波罗,临流一赋迎熏歌;歌声夜彻群灵听,明朝一箬华风竞。(谢杰)

  见山谣

  水国迢迢几万里,天涯浩浩无穷已;封舟一去淼何之?更忆岛中山可指。少女倏忽反东风,四方易位晦朦胧;柁工迷路随波逐,海客无谋任转蓬。平嘉岭已踰,鸡笼屿安在?花瓶隐不浮,钓鱼沉翠黛。洪涛白浪如梦中,长年、三老虚相待。武夷盘九曲,八闽峰钩连;铁障与鳌顶,巉岩不可攀。青山盈睫不用一钱买,沧海之山何太艰!魂飞思山处,目断望山时;精卫费木石,安得愚公移!舟人日日频指点,谓云是山还复疑;蓦看波前鸭头绿,邈然太仓一粒粟。须臾突起喜欲狂,譬若迁乔出空谷。有山海可渡,见山舟可行;开醅使君饮,操觚使君吟。如此风波俱度外,祗有苍苍解我心!(萧崇业)

  船中惜水胜惜浆,洋中见山如见娘。槽间汲水不盈尺,七日看山迷黛色;长年、三老阴自怜,使君不语心悄然。今朝隐隐波前起,万碧丛中着黑子;舟人指点信复疑,稍看如发又如眉。风帆去去迅于箭,苍翠须臾应可辨;满船色喜浑欲狂,娘尔何来天一方!七闽连山千百里,处处相看不知喜。(谢杰)

  三龙吟

  我驾楼船壮心目,海洋白浪如银屋;手持洒露紫泥书,赫赫威灵清水族。七日泛长流,三龙突出游;伏晖匿景天地暗,喷沫涌珠烟雾幽。三行气嘘白,万丈虹森列;呼吸风雷不可当,篙工、舟子面无血。竖儿勿惴慑,使君且从容;纷纷航海者,听我掀髯歌三龙。暴螭惧陈茂,潜蛟没周处;丈夫视龙犹蝘蜓,玉节在船何敢阻!我宝双龙剑,一雄还一雌;结佩上长安,意气谁与媲!提携白日横四海,无乃神物会有时。天王御九有,鲸波息已久;况复金函诏,百神咸护守。三龙接翼巧相期,得非来朝惟恐后!世间诡异难尽知,海中变幻何太奇!泥蟠天飞固其理,圣作物睹乃如此。使君解龙意,粉牌朱书字;龙悉使君示,须臾形渐避。麾除群怪如驱羊,呵禁不祥走无地。叠阁俄兴霖雨机,三老始成舟楫事。舟楫霖雨总一时,诏指中山望不迷;龙行雨散云霞止,人人都在光天里。(萧崇业)

  九五龙飞利见时,双星行部临东夷;手持黄纸盘龙字,照入沧波光陆离。波底蛟龙惊欲奋,扶摇何独鲲鹏运!重译未知天使来,波灵已识龙颜近。一龙哭起巽之东,欲起未起云冥蒙;苍涎涌作三天塔,白气嘘成千丈虹。二龙接翼临单卯,涛头欲现黄金爪;回首三龙在艮隅,水族相期何太巧!雾滃澜翻势转殊,怒涛如失颔下珠;匿伏景光成变幻,混茫天地入虚无。舟师面面无人色,此物向来势何棘!一吸能空万斛舟,孤槎讵抗三龙力!使君自苦还自疑,灵物何应嫁祸奇?金函开诏龙来集,此意就中知者谁!仓卒传呼走衙吏,牌上朱书两行字:「知龙来意贳龙朝,深藏毋令舟人悸」!牌发斯须龙渐消,似来欲往势可招;如虹白气随风散,带雪苍涎逐浪飘。满船更生惊复喜,群来问我何能尔?君王神圣万灵驯,来为斯来止为止;来时欲朝咫尺威,止处尤占威不违。烦君更作葛陂杖,护我天涯星使归!(谢杰)

  祭王漫赋(有引)

  故事,迎谕祭龙亭至,世子第出庙立候,于义未安;因让之,乃拜。盖前此所无者,志为例。

  二使遥临草色芳,晴云绕绕阁穹苍;殊方召对闻天语,绯服新披接御香。露洒扶桑情漫切,槎登瀛海路偏长;控津四望流千顷,环郭群峰水一方。压渚楼台高欲堕,夹堤松竹郁成行。干旌迓日荣东土,鼓角凌空入大荒。节惠贻名恩自渥,悼先有典礼宜庄!片言感悟从舆论,五拜雍容伏道旁。鸳鹭鸣珂迎凤辇,貔貅拂剑护龙章。牲牢奠处悲风起,楮币焚时白昼黄。祠庙阴深人已去,弓裘业绍世弥昌!鸿基远镇鲸波国,麟彩光摇薜荔墙。阙望北辰仪肃肃,嵩呼三寿舞蹡蹡。小部笙镛陈不作,外庭客主酌初尝;飞花落席银题暗,晚照当轩羽骑茫。半下祥乌栖暝树,左言夷稚拥归缰。皇仁浩荡包藩服,独此冠裳拟汉、唐。(萧崇业)

  谁洒扶桑露,相将到薜萝!西原分气色,东海沐恩波。鹤久乘云去,龙初捧日过;玉堂太史笔,金马使臣珂。典出尚方异,仪同藩邸过。二牢崇汉祀,三爵酹周醝;楮币方相燎,钲铙鼓吹歌。费词非聚讼,故事定传讹;咫尺瞻天近,寻常如礼何!一言能转悟,五拜不须诃。义可因心起,诗奚徒诵多!主威与臣节,九鼎重峨峨。(谢杰)

  封王篇(有引)

  天使馆,离王城十余里;袭封之日,始得入焉。因以周览邑里、咨访民风,非漫游也。感赋。

  设险环山海,巍峨百二城;王居何壮丽,水国邈无垠!王居水国跨溟渤,檀洞三山奠荒服;洪澜叠影出鲛宫,白浪排空横地轴。板殿阴岑覆翳林,茅檐窈窕雄民屋。崎途石砌向城隈,筚户蓬门野径开;旁窦斜通渔父浦,交衢直指梵王台。闾里诗书南冑入,传家礼乐自天来。矫首不违颜尺咫,制诏及今褒太史;我朝贡赋国千余,未必承恩皆如此。大姓赐闽人,陪臣尽戚里;闽人戚里世咸休,辅毂犬牙相角犄。铜雀春深无二乔,绮帐楼空谢豪侈。冠裳秩秩称大宗,炊膏馔鼎待鸣钟;葆盖雕鞍珠络马,银题垩阁锦盘龙。笙箫鼓吹夷歌竞,犀鞓麟彩介圭搢;一时文物振殊方,锵金拖玉王侯盛。疏爵王侯多近臣,楼船照耀海之漘;鸾节经过时燕喜,天涯倾盖每留宾。承筐抒悃愫,投辖争酬酤;瞑入朱城白日暮,霞飞绛旆红尘度。百味写芳鐏,九微灯欲陈;王门非复张公子,灞陵谁禁李将军!断岩十里松风劲,野岸孤村萝月静。礼成大典使星回,负弩呼燎喧似雷;髻儿携手纷驰骛,蛮妇仓皇采薪路。君不见,汉官威仪惊野老,中国声名外国慕?(萧崇业)

  进王城册封,周览国俗,感成二十二韵

  丛冈蜿蜒逐波洄,别是乾坤一劫灰;桑土几从沧海变,藩封仍寄白云隈。市无宝藏三家聚,城不金汤百雉开;登望四周皆渤澥,幅■〈巾员〉十舍半崔嵬。王居板代琉球瓦,梵剎山为般若台;文献未能征杞、宋,菁华谁得似邹、枚?湼盘仅解波罗蜜,曲谱惟吹鷃滥堆。日近扶南偏易暖,天高蓟北若为媒。越棠朝贡千年在,当宁恩光一道来;象纬早占沧水使,楼船高驾豫章材。槎飞五月鲲鹏运,诏捧三秋鸾凤毸;函里丝纶将雨露,阶前干羽净氛埃。赤旒弁缀星文烂,白玉圭传雪色皑。犀束带围窥海怪,麟团袍锦学宫裁。虞廷兽舞瞻京阙,周陛銮声彻上台。小队笙歌蛮部乐,大庭宴会内家醅。花飞杏苑灵鼍急,梅落梨园玉笛催。河朔未开十日饮,主宾先酢万年杯。风瓢葆盖龙蛇动,暝入罘罳鸟雀豗。夷旅韬钤饶剑戟,汉官仪羽象云雷。礼成人散黄昏后,椎髻争看天使回。(谢杰)

  王致词清辨,虽其臣素通汉语者不能过;口占一绝

  鸾诏新颁世袭芳,卿云团盖护穹苍;夷王不作侏禽语,万岁声声祝圣唐!(萧崇业)

  殿中旗影动鱼须,佩玉锵锵向陛趋;自是尧天多寿祉,侏禽犹解作嵩呼。(谢杰)

  王至使馆(有引)

  故事,二使凡数赴王城,王堇濒行一答。余谓祭、封礼毕,王不拜,即燕不往。渠知余二人有督过意,辄先枉谢,躬致请启;盖旷典也,喜述。

  辚辚车马出郊闉,十里风尘访使人;为答朱輶临鲽域,先劳丹毂驻江滨。腰围犀玉惊龙怪,袍镂麟金诧岛民。折节下贤夷盛事,不同南越傲王臣。(萧崇业)

  七星冠佩五云■〈方肖〉,投辖风期倾盖交;驷马欲来姝者子,双旌先枉浚之郊。壶觞薄采中山■〈艹敕〉,带砺长分上国茅。宴罢高堂归去晚,月华初照刺桐梢。(谢杰)

  述志,兼谕夷中君长

  一时举动万年规,暮夜辞金适所宜;欲吐经纶酬主愿,岂将温饱负心期!明经私淑三千教,壮志轻驱十万师;义利欲严儒者事,清风何必使人知!(萧崇业)

  歧路何须叹噞巇,齐门竽瑟未深悲!天如有意生山甫,世岂无人是子期!鲲鬣自应晞碣石,凤毛终不饮塘陂;尉陀莫致兼金赠,暮夜犹当畏四知。(谢杰)

  郄金行

  宴罢中山赠数金,居夷那变四知心;义利源头须慎独,岂缘故事辄相寻!金函开诏使殊方,韡韡皇华众所望;薏苡恐招犀玉谤,赂金媿入陆生装!帝子重色贮金屋,我易麟趾贸书读;但愿明经胜满籯,可怜豪富悲金谷!白昼撄金何太迷,黄金络马遭倾覆;金丸最恶韩嫣侈,妇贤且解遗金辱。君不见:燕王好客筑金台,高士掉首去不回?天生李材必有用,期散千金还复来?又不见:鲍叔让金交谊笃,仲翁问金乐宗族;不疑偿金同舍子,幼安锄金如草木;祖荣一钱犹为多,清献琴鹤良自足;赵轨饮水范甑尘,羊续悬鱼苗留犊?余诚不能比德于数者,区区窃慕古人之芳躅。(萧崇业)

  夷中一宴一酬金,使君不改初来心;还君酬金尽君爵,为君翻作「郄金吟」。丈夫书中金为屋,少小卖金买书读;一朝通籍入金闺,姓名时附泥金牍。金函捧诏来扶桑,并趋金殿辞君王;腰间白玉金鱼佩,袍上苍麟金缕光。归装何用金为赂,有金不售长门赋;此身自许双南金,怀金(下有缺页)……。(谢杰)

  〔失题〕(因上有缺页,或不止缺一首)

  探奇同谏史,挈榼过东禅;潮近花皆雨,亭空草尽玄。慧光圆佛日,梵乐出人天。兴尽且归去,留题与记年。(?)

  东光寺待月不至,冒雨归

  待月僧敲户,临流影射堂;云横灯易暗,雨过席生凉。绿野通佳气,青山澹曙光;高情留晚兴,取醉亦何妨!(萧崇业)

  携觞聊待月,邂逅远公堂;坐对海门近,吟堪山雨凉。空华轮桂魄,法藏放蟾光;即此婵娟在,沾衣故不妨。(谢杰)

  中秋燕集

  王孙开宴护丹纱,一部歌钟助故家;酒注金鐏光透绿,诗成绣口笔生花。辉辉野日明雕节,瑟瑟江风送晚槎;自是清秋堪远瞩,栖乌半下斗横斜。(萧崇业)

  海国杓回秋气嘉,双轺同过左贤家;空门土净金为地,桂阙天高玉作花。引白觞分灵兔药,飞红标夺木龙艖;江甊十里归来晚,谯漏声声月未斜。(谢杰)

  海月咏

  桂魄明如水,寒香夜更飘;鹭飞霜护羽,兔逸雪侵毫。台迥光先满,窗低影乍逃;雾沉天宇静,外户杵声高。

  最爱婵娟好,呼童酒数沽;僧归看僻径,鸟宿辨高株。静女迎风瘦,仙姬对景娱;时时太清内,不欲一尘污。

  夜色横空霁,珠胎裛露光;浮晖凝绮席,漏彩上宫妆。豪士逢知己,愁人堪断肠!举头频睇望,犹自在他乡。

  潭净明逾冷,秋深夜望舒;萤流窥缦小,雁过入林疏。魄皎窗生白,轮盈镜不如;良宵三五盛,万国借光余。(萧崇业)

  何处疑霜雪,秋溟颢气高!蓬山鳌矫首,桂窟兔惊毫。晴射潜蛟运,明翻水怪逃;仙瀛知不远,长照烛龙膏。

  灵弦俄入望,海色转堪娱;初魄鱼惊钓,圆华鲛弄珠。光摊金琥珀,影挂碧珊瑚;今夜水晶殿,龙湫贮玉壶。

  玉姊秋来媚,盈盈水一方;娇倾江国色,淡倍海门妆。员峤安明镜,重溟濯素裳;波光涵夜碧,疑是捣玄霜。

  三岛烟波静,云间跂望舒;空华澄觉水,圆景注归墟。晦朔沧桑外,升沉潮汐余;流光谁解赋,希逸木玄虚。(谢杰)

  水亭观龙舟

  丛林摇翳山森绿,一鉴陂塘寒玉;官家清俊众儿郎,簪花缚锦盛妆束。刳木为舟酷似龙,三舟百人还不足;口吐菱歌手击鼓,衡行驰纵争相勖。矮矮茅亭绮燕开,炯炯双星结驷来;波影拂霞明石砌,江光如练舄珠胎。矞霭卿云栖断树,霏晖慧日邕仙酤;金龙倏忽出参差,并撑头角池中触。桂楫兰桡递往来,宛然万顷蛟螭浴。岚烟扬覆遥蔽亏,沙岸微茫细雨随;即兮欲渡雨那畏,意气昂昂真可贵!菱歌声断续,羯鼓频催促;落叶舞凉风,衔杯赋金谷。诗成酒酩夷部陈,僸侏不缄梨园曲。君不见:福城王都督,广筵留大宾,丰厨引上餗?五月五日榕江边,满地龙舟飞霅煜。银牌一面重一钱,红布半疋尺四六;银牌、红布纷纷标,高绾彩竿人竞逐。健儿觅利起贪心,解衣没水不顾身。荷亭亭下足如蚁,西湖湖上头如齿;尺布丝银能几何?丈夫落魄不如此。往事隔年华,光阴讵太速!感今追昔情惘然,海角天涯同习俗。人心有机关,白水有波澜;人比波澜尤反复,劝君且进尊前醁!(萧崇业)

  古堤青青祗树绿,十亩横塘破寒玉;梨棠小楫回清风,官舍儿郎巧妆束。鲛绡细绾罗衣轻,凤缕斜飞宫线促;茅亭小集双星来,尽日欢娱欢未足。般师运斤刳灵木,五色祥烟驾初旭;就中突出三金龙,瑞光炯炯临溪浴。须臾日昏山雨微,头角嵯岈纷斗触。标锦飞红羯鼓催,二十五郎歌断续;商声颢气遏流云,依稀谱却梨园曲。去年五月行未行,西湖曾记王都督?菱歌桂楫如在耳,天涯处处同风俗。为君怜恋翻自怜,青草矶头几回瞩!世事于今多画龙,相逢且进杯中醁!(谢杰)

  膳亭口占(六言)

  一种烟霞胜地,满堂香火空王;月色沙边渔浦,钟声夜半僧房。

  雉羹、麟脯未遇,侯鲭、雕饭得尝;平原督邮退舍,青州从事传觞。(萧崇业)

  丝管一番乐府,丹青几幅空王;流水、飞花、石窦,竹篱、茅舍、山房。

  广厦八珍未列,内家一箸先尝;衎衎古来笾实,纤纤宫样豆觞。(谢杰)

  九日游东寿寺

  重阳登古剎,路入野人家;万里故园迥,穷秋幽屿嘉。僧衣裁短薜,夷酝酌黄花;笑语同为乐,谁知海一涯!(萧崇业)

  登高重九日,同过象王家;门对碧山小,林余芳树嘉。青萸团贝叶,黄菊逗昙花;取醉知何意,乡园海一涯。(谢杰)

  谩兴

  种种繁霜点鬓毛,二山踪迹付风骚;日无衙吏呈官簿,时有夷王过浊醪。北雁不传天外字,晴霞空映海中涛;学非闻道徒怀椠,作赋羞称纸价高!(萧崇业)

  即事

  碧海青山白石矶,天涯生事未应微;愁边题咏数行草,梦里家山几度归。入馔江鱼聊得得,忘机海鹤故依依;闲来睡上高春日,起傍东窗发自晞。(谢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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